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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老套頭弟昆合婦 新花樣三代同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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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一帆道:「蔣源興在杭州城裡頭也稍微有點子名氣。這一日大清早起,蔣老闆捏著支水煙袋正在門口吸著閑望。忽見一個穿短衣的人,肩上掮著個包裹,急匆匆走進店來,走得滿頭都是汗,瞧他樣子好似織綢的機戶。 「那人奔進門,把包裹卸下來,向臺上只一放,隨在板凳上坐了下來,氣喘吁吁的道:『吃力,吃力!』蔣老闆曉得是生意上門,就殷殷勤勤請問姓名,那人道:『我叫王阿保,是做織綢生意的。昨日同居的朋友不幸遭急病故世了,遺下三十多塊錢,這後事只好我來替他料理。現在先替他看一口材。』蔣老闆大喜,就領著他看貨,看這個揀那個,看了半天,好容易揀對了。講定了二十塊錢,連挑力一齊在內扛送到筧橋相近某地。就在袋裡頭摸出一張三十塊錢支票來,向老闆道:『這張票子是三十塊,請你找給我十塊。』又摸出一絞白頭繩、六角小洋道:『這一絞白頭繩費神交給他老婆,這六角小洋費神代買起碼被褥一副,一併帶了去。我還要到上城莊家去賣綢,能夠脫貨不能這會子也說不定,你找了我十塊錢,我就好去替他買衣服及一切零星物件。』蔣老闆見他這樣的像煞有介事,哪有不信之理。當下就找給了他十塊錢,阿保臨去時光又再三叮囑萬勿遺誤。 「蔣老闆果然謹遵台命,買了一副被褥,叫人抬送前去。幾個夥計扛著一口棺材,扛到那裡已經吃力得滿頭是汗,哪知問來問去,筧橋前後各地並沒有死人的人家,再打聽王阿保,人家也都回不知道。三回、四轉,天已經晚了,夥計沒奈何,只得把空棺材寄在近處寺院裡頭,飛奔回店,告訴了老闆。老闆以拿出支票到莊上去一照,說是假票,懊惱的了不得,只好叫夥計再去把空棺材扛了回來。」 子玖道:「這真是發財發了一具棺材也。」史表民道:「這騙子比了莘二公真是天差地遠。莘二公用調票的法子騙掉人家三條性命,倒作成了壽板鋪三具棺材。這騙子枉費了半天心機,一具棺材都沒有成功。」士諤道:「棺材這東西很有升官發財意思,莘二公將來說不定還要發財呢!」 一帆道:「說起升官發財,我倒又想著了杭州『於忠肅祠堂』的祈夢,各處都知道靈驗的。有一個秦子山是富家子弟,到祠裡頭祈夢,求問終身。點了香燭,默禱了會子,一覺睡下,當下連得了三個夢:第一個夢,夢見門口吹喇叭;第二個夢,夢見梁上掛著一具棺材;第三個夢,夢見一幅圖畫,畫的是兩枝蓮花,蓮花下邊兩隻青殼蟹。 「問和尚主何吉凶,和尚見他衣服十分體面,就賀道:『恭喜恭喜!這是大吉之兆。門口吹喇叭是聲聞於外之象,施主不日就要聲名大振,轟傳中外,弄的沒一個人不知,沒一個人不曉;梁上高掛棺材主將來一定高升大官、飛黃騰達、榮華無比;畫上兩枝蓮花,蓮花下兩隻蟹是連連科甲的意思,恭喜恭喜。』秦子山喜極,以為和尚詳解得一定不會錯誤。哪裡曉得軋著了幾個壞朋友,狂嫖濫賭,不到幾年工夫,所有家產全部鏟光,流落到討飯度日。 「一日再經過『忠肅祠堂』,恰巧詳夢那個和尚從裡頭出來。子山把他一把拖住,問道:『大和尚,你從前替我詳的那個夢為甚不驗?你說我要聲名大振,要高升大官,要連連科甲,為甚這會子弄的家業蕩然,做了叫化子呢!』和尚道:『也作興詳解錯誤的,你試把當時的夢境再說一遍,我再替你詳一詳。』子山於是把夢境重說了一遍。和尚略一思索,點頭道:『不錯不錯!我當時果然誤會了,這個夢凶的很,不祥不祥!怪不得你要做化子。第一個夢,門口吹喇叭是窮氣沖天之象;第二個夢,梁上掛一個棺材,明明說你死無葬身之地;第三個夢,越發准了,兩枝蓮花就是蓮花落,兩隻蟹就是哈哈,合攏來齊巧是哈哈蓮花落、蓮花落,這是于老爺在嘲笑你呢。』秦子山聽了不覺爽然。你想和尚這張嘴利害不利害,翻進翻出都是他。」 史表民道:「哎喲!時光不早了,我還有點子小事,要少陪了。」說畢起身告辭。一帆道:「一同走吧,我也要回行了。」子玖道:「我們也走吧。」士諤道:「你又不欲回行,要緊點子什麼!」一帆、表民都已站起身來,向士諤點頭兒作別。士諤道:「一帆有暇常到我那裡談談。」一帆道:「你不過要我講新聞你聽罷了。算好我公事要辦,流星報馬似的常到你寓裡頭來飛報。」說畢呵呵大笑,同著表民下樓去了。 士諤與子玖又喝了會茶,正欲起行,忽聽裡頭一間裡有幾個人在講話。內中一人聲音兒很熟,側耳細聽,原來都在演講妓界裡頭的風俗史。只聽一人道:「現在堂子裡風氣直是叉袋搭巴,搭巴著搭鏈——一代不如一代。前五年倌人軋姘頭都還顧一點子面子,偷偷摸摸從不敢彰明較著的大弄,有人偶然提起了一句半句,還紅漲著臉羞的要不的,廉恥兩個字總算還不會全亡。現在竟老皮老臉當著大庭廣眾,敢談論姘頭的情義、自己的手段,好似私軋姘頭是極榮耀一樁事一般。這種風氣真是可怪。上海灘、上海灘,看來真是要坍掉了。國家將亡,必有妖孽,那就是妖孽呢!」 一人接口道:「可不是麼!最可怪的倌人姘頭大半總是馬夫、戲子,並且都是倒貼的。我不曉得馬夫、戲子果有什麼特別好處!」先前那人道:「大約馬夫、戲子吊膀子手段都是超等第一,不然做倌人的怎麼會這樣著迷!你想倌人們碰著了瘟字號嫖客,總要放出極辣的手段,大大的砍你幾斧。哪怕是一錢如命的錢虎、半毛不拔的傖父,一接著娘子軍號令,自然而然會得貼貼伏伏,雙手奉承,忍著疼來孝敬,差不多像候補官員巴結上司、運動差缺一個樣子。並且堂堂皇皇面子上的錢花去了不算,偏還要幹些無名的報效。塞狗洞、填漏子,也像官場中走僕妾的門徑、輸暮夜的金錢一個樣子,真是可憐可笑。哪裡曉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倌人們費心費思在嫖客那裡黑心黑了來,馬夫戲子早候在背後頭了。等你前手黑得來,他就後手替你黑得去。嫖客嫖倌人、倌人嫖馬夫、戲子,真是六月債——還得快。」一人道:「做倌人的心腸本是鐵做成的,哪裡曉得馬夫、戲子竟是塊磁石,能夠把那鐵石心腸吸住。這也是天生一物自有一物克了。」 士諤聽到這裡,沒工夫再去聽他們了。偷眼瞧時,見兩人一個是浩然,還有一個卻不認識。恐怕浩然要招呼,就向子玖道:「我們走吧。」於是下樓,出了「五龍日升樓」門。子玖道:「絲廠、紗廠都開在哪裡,為甚進進出出從沒有見過?」士諤道:「你我所經的路都是繁盛所在,如何會有工廠!工廠是在冷落地方的。」子玖道:「天色還早,去瞧瞧好麼?」士諤道:「工廠都停著工,有甚看頭。」 忽見那邊一大隊人蜂擁而來,黑黑一團,像黑水洋裡頭波浪相似。士諤、子玖都站住了腳。走的近了才瞧清楚,見人叢中一個婦人、兩個男子,被巡捕押著。前前後後都是跟著瞧熱鬧人兒,嘴裡頭都喂喂喳喳嚷:「真新聞!真新聞!」子玖少年好事,向士諤道:「雲翔,我去打聽打聽。」士諤要止住他時,早一溜煙去了。霎時那群人過去了。 子玖沒有回來,士諤候了一會子,有點子不耐煩,獨自一人順步走回寓裡。瞧了一回書,天已將晚,還不見子玖回來,捏了支水煙袋到門口閑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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