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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苦茗飲去傻子迷心 驚耗傳來巨商失色(2)


  「白慕義白擾了他幾回,一日就走來告訴他:『我已與你找著一頭親事了,人品出色,不過家裡窮一點子,沒甚賠嫁。你倘然不嫌,我就替你去說。』金阿丙道:『娶老婆本只要人品好、會得當家,就是一生的福氣。況且我是個做手藝的,有錢人家姑娘不要說不肯嫁我,就是肯嫁我,我也養不起。那有錢人家姑娘,眼眶子是看大了,吃的、穿的、衣服咧、首飾咧,哪一樣肯將就。我一天打鐵打下來的錢如何夠她揮霍。』白慕義道:『誰都似你這樣明白,都這樣明白倒就好了。年長的人都只要賠嫁好,人品倒不在乎,不比年輕人一心注在人品上。』金阿丙道:『說也慚愧,我雖然活了三十六歲,卻還是頭婚呢!所以同年輕人是一個性格。但不知你說的那姑娘人品果然好不好,可否使我先見一見。』白慕義道:『見見也可以,我做事體都是根牢果實的,從不曾幹過滑頭事情。我在上海灘也很有點子名氣,你去打聽,人說起白慕義三字是沒個人不知道。』」

  「金阿丙道:『慕義哥,我也很相信你,只是總要見一見,心裡覺著放心點子。』白慕義道:『你要見,我明天晚上就陪你去見是了。只是還有一句話交代你,不要見了面毛手毛腳,弄的人家瞧不起,須得文縐縐呢!』金阿丙道:『我規規矩矩就是了。』白慕義道:『見了一見須要就退出來呢!多瞧是不能的。』金阿丙道:『我的慕義哥,不必多說了,兄弟都依你好不好!』白慕義道:『好好好!你明天六點鐘准在『三星樓』泡茶候我是了。』金阿丙大喜。

  「到明朝傍晚六點鐘,白慕義果然走來,同了阿丙走到一條烏漫漫的小衖裡,都是東洋房子。到第七家推進門,只見客堂是小小的半間,點著一盞半明不滅的馬扣鐵火油手罩,抬桌椅凳,都已十分破爛,七橫八豎,擺得路都沒處走。

  「白慕義道:『隨意坐吧。』金阿丙一面坐下,一面說:『不必客氣!不必客氣!』白慕義招乎過阿丙,就仰著頭喊:『三妹妹請下來,我合你講一句話。』只聽樓上嬌聲細氣的問:『底下哪一個,我來了!』接著一陣樓梯響,就見走出一個女子來,身量不短不長,面孔不肥不瘦,在燈光下瞧去,仿佛十分標緻。那女子把火油手罩燈花剔掉了,水汪汪兩個眼珠兒向金阿丙只一溜,這一溜直把金阿丙渾身骨頭都溜的酥麻了,魂靈兒早隨著她眼光不知到哪裡去了,身子只覺著虛飃飃地,像登在雲端裡一般,連白慕義同女子說的什麼話都沒有聽得。金阿丙正在魂靈出竅時光,不做美的白慕義早催他走路了。

  「阿丙沒奈何,跟隨慕義出來,卻還不住回頭望那小弄。白慕義道:『我的哥,你娶了家來不夠瞧麼!這會子瞧什麼。』金阿丙聽了只是傻笑,一句話都回答不出。白慕義道:『阿丙哥,你瞧還合意麼?』金阿丙道:『簡直是三個錢火腿——沒批評!還有什麼不好呢!懇求你早點子替我說成功了,我總忘不了你的情。』白慕義道:『也沒有見過你這樣性急的人,才見得一面就要巴望成功親事。老實告訴你,親事還要我說起來看呢!』金阿丙就在路上央告,千阿哥、萬阿哥,說了無數的好話。白慕義道:『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總給你辦成功,只要破費幾個錢是了。』金阿丙道:『要多少錢?多了我是拿不出,我只積有二百多塊錢呢!』白慕義道:『二百多、三百多,這會子且慢講,我替你問了那邊再定局。』當下分別。

  「次日白慕義到金阿丙處,開言道:『阿丙哥,這件事不成功了,還是再尋別戶頭吧。』金阿丙慌問何故。白慕義道:『她索價貴的很。你不是和我說過二百多塊錢麼,她一張口就是四百塊,說死爺、死娘幾回大事負了一身的債,現在既然嫁人,債款必定先要了清。阿丙哥你去想,你我經紀人,哪裡有這許多錢,並且娶大老婆也從沒有聽過拿到四百塊錢,除是小老婆四百塊、五百塊可以隨口亂說。』金阿丙道:『可肯減掉點子,四百塊我果然拿不出。』

  「白慕義道:『阿丙哥,你我都是自己人,你在我眼前不妨說老實話,到底出足肯拿出幾個錢,給了個尺寸,我也好替你去講說。』金阿丙道:『我果然只剩二百四十塊錢,此外分文沒有了。』白慕義道:『你難道朋友處不好張羅張羅麼?』金阿丙道:『張羅煞也不過百巴塊,終不滿四百之數。』白慕義道:『也好,就三百四十塊,我給你去磋磨磋磨看,成功不成功,現在可不能夠應許你,你快去張羅起來吧。』說畢別去。

  「過了一天,白慕義走來向阿丙道:『總算成功,談得吃力煞,三百四十塊錢那邊答應了,一百塊小盤、一百四十塊大盤,六十塊衣服費、四十塊迎娶費。』金阿丙很是感激,先放了定,馬上作起日子來行娶。

  「到了這日,居然也賀客盈門、竹蕭咶耳,熱鬧得不堪言喻。一棒鑼聲、三聲炮響,七八個人簇擁進一乘彩轎,請出新人參天拜地,行過了結婚大典,送入洞房。這時候金阿丙快活得心花怒放,全個身子都覺渾淘淘、蕩悠悠,沒處寄放。等到鬧房的人都散盡了,準備著萬種溫存,想消受那新婚豔福。誰料揭開床帳大吃一驚,新娘不知哪裡去了,只剩幾件衣服,卻是新娘所穿的。原來這新娘並不是女子,是美貌男喬扮的,趁鬧新房人退出去時,新娘脫去女衣,恢復男裝,趁鬧裡混了出去。金阿丙只叫得連天的苦,馬上去尋白慕義時,不知躲向哪裡去了。」胡少瑟道:「後來怎樣呢?」莘二公道:「後來怎樣,我也不知其細。」

  說著西崽上來問用什麼酒。莊長壽道:「開一瓶『勃蘭地』吧!」西崽應著去了。胡少瑟道:「現在世界上稀奇事情實是多不過,樣樣都是特別改良的。像虹口一個什麼女子學堂,竟然容留了一個騙子,連犯了三四樁騙案,被警察捉了進去呢!」此時酒和菜都來了,眾人也就吸喝起來。一時吃畢,由少瑟簽字惠鈔。

  莘二公、莊長壽、胡少瑟自合做了生意,比前更知己了許多,出出進進總在起。起初幾天,果然非常順利,三個人總合賺了一百萬左右。莊長壽趾高氣揚,講起話來總是我怎樣……我怎樣……,差不多連「道財莊」老闆莊少平都不放在眼睛裡,好像這時候已經做了中國國富一般。哪知興頭得沒有幾天,橡皮股票價值就橫跌跌下來了。

  這日莊長壽正在謝絮才院裡叉麻雀。胡少瑟急頭頭進來道:「長壽長壽!不好了!」長壽齊巧做莊,摭著了張「東風』配成一扣,心注在牌上,有氣沒意的回道:「什麼事這樣的驚惶?」少瑟道:「『雪乃王』跌了,知道麼?」長壽道:「跌了五兩,昨天就知道的。」胡少瑟道:「你還在做夢呢!今朝一瞬間就暴跌了三十兩。」長壽驚道:「竟跌掉了三十兩麼?」胡少瑟道:「你不信自己到黃浦灘去瞧,九點鐘時還跌得十兩不到,半天就暴跌下二十兩。」長壽道:「光跌『雪乃王』一種麼?」胡少瑟道:「豈止『雪乃王』,凡是橡皮股票沒一樣不跌,『達昌』、『甲隆』、『浜雪』、『百納』都潮落般落下去,不知是何緣故!」

  長壽道:「難道買股票的許多人都死絕了麼?」胡少瑟道:「死絕不死絕我沒有知道,只是前幾天合富銀行前人山人海,奪著、搶著買股票,現在是鬼都半個沒有了。前幾天一聽是橡皮股票,只怕買不到手,價錢貴賤都不問,現在兜給人家都沒有人問信。那藏著股票的人聽說價錢跌了,恐怕折本,拼命拿出來賣掉,賣的人多,買的人少,橡皮股票擁擠起來,自然跌得愈加快速了。」

  長壽道:「哎喲,我們定了一個月約,還有八、九天才滿期,這票股份怎樣呢?」胡少瑟道:「有甚怎樣,外國人是你去碰的頭,我想還是仍舊你去同外國人商量商量,或有一二可以補救,也未可知。」長壽道:「外國人都是說一是說一、說二是說二的,如何商量得通就去了也是白說的,還是不去的好。」說著皺眉不已。

  胡少瑟道:「訂買的股票既然沒處想法,說不得只好大家認一個虧了,只是收買也就可停止了。」莊長壽道:「收買一事都是莘二公管著,不知他弄的怎樣了。」少瑟頓足道:「莘二公做事素來馬馬虎虎的,不要一見價跌就拼命的收買,那才不得了呢。」長壽道:「我們快去瞧瞧,他闖了禍是來不及的。」少瑟道:「你還有幾副牌?」長壽道:「麻雀不要緊,可以叫人代叉的。」就向謝絮才說了幾句話,絮才坐下代叉。莊長壽與眾人略拱一拱手,同著少瑟下樓去了。

  胡少瑟是汽油車來的,莊長壽就與少瑟同了車,風馳電掣,一瞬間便到了「斜亨」錢莊,恰巧莘二公沒有出去。胡少瑟來不及寒暄,先問橡皮股票收買得怎樣了。莘二公道:「掮客胡三才出去呢!他再三勸我多收點子,說趁這幾天價錢便宜,停不上幾天一定重要漲起來的。我因為跌得奇怪,沒有答應他,叫停會子再來。」

  胡少瑟道:「不要收了,風頭不對呢!」莘二公道:「跌得這樣快速,不知可還有漲起來的日子?」莊長壽道:「那只好瞧明朝,今朝總不會得了。」莘二公道:「明朝不漲還不要緊,只要後天漲起是了;後天再不漲可就難了。』少瑟、長壽齊問何故。莘二公道:「本莊出在外邊的票有到三百多萬,都在後天到期。倘然股票再不漲,沒有人顧問,可就僵了。」少瑟、長壽聽了這幾句話,面孔齊都失色。欲知何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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