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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莘二公無意遇皇親 莊長壽有心交蕩子(1)


  話說士諤、子玖正要聽一帆講說擾亂市面的罪魁禍首,忽地,籲烈烈……籲烈烈警笛吹得怪響。士諤恐怕是火警,慌忙奔出弄堂,瞧時原來是一匹溜韁快馬。只見馬路兩旁站著許多人,一匹黑馬狂奔駭躍而來,拍勒勒……拍勒勒,其快真不啻追風逐電。兩個紅頭印捕吹著警笛捨命狂追,馬路上東洋車、小車都紛紛的逃避,兩旁站著的人卻都拍著手,號呵……號呵的狂鬧。

  此時子玖、一帆也跑了出來,子玖道:「中國人怎麼這樣不曉得公德,不去攔住還要狂喊、還要拍手,鬧得馬昏了跑的更加快,必定要鬧出禍來了。」一帆道:「馬聽得人聲,恐怕來擒拿,逃奔的自然愈加拼命。」士諤道:「子玖的話最是不通。你說中國人沒有公德,你也是中國人,我問你為甚不走上去把馬攔住呢?你看那邊兩個外國人也在閑望,也沒有見他幫著攔住,難道外國人也是沒有公德的麼?拍手狂喊是下流社會的習氣,怎好把中國人一概抹煞呢!」子玖道:「雲翔這幾天專行排喧我,索性連口都不許我開了。」一帆道:「士有爭友則身不離於令名。像雲翔這種朋友正越多越好呢。」士諤道:「多謝恭維,還懇快點子把元兇首禍的歷史講給我聽吧,恐怕感激你的還不止陸士諤一個人呢!」一帆道:「我們仍舊裡頭去談吧。」

  於是(幾)個人回到士諤寓所重行談起那樁事務來。原來上海有爿著名大錢莊,商標叫做斜亨,老闆姓莘、表字二公,紹興人氏。這莘二公本在大商洋行做五金雜貨買辦的。那一年外洋忽地來了個闊客,據說就是世界上鼎鼎盛名大雄國皇帝的妻舅,名字叫什麼品理世。這品理世三字外國文怎麼一個拼法,著書的沒有讀過洋文,回答不出。品理世到中國來原是想遊歷,想有甚好做的生意乘便帶做一點子。未到之前先由熟人打一個電報給大商洋行總買辦魏經士,托他品理世到上海時一切照料照料。魏經士接著此電並不十分經意,因為經士的從堂哥子魏觀察新放了上海道,即日就要到任,要緊去趨奉道台阿哥,外國皇舅所以就放後一步了。後來品理世到上海,連到大商洋行來瞧魏經士,瞧了三四回都沒有碰面。也是莘二公好運來了,奇不奇、巧不巧,品理世幾回來行幾回都是他接待著。莘二公的外國話本是頭等,就與品理世兩個也斯康杜大談起來,不覺一談之下異常投機。莘二公曉得品理世是外國皇舅,著實有點子巴望,遂放出手段極力逢迎。陪著他坐汽油車,瞧中國戲,凡上海幾處名勝地方,如城裡的城隍廟、豫園、詁經精舍也是園,城外的張園、愚園、徐園、李公祠等,沒一處不到,沒一處不遊。凡鋪子裡各種東西,磁器咧,牙器咧,竹器咧,只要品理世說一聲好,馬上就叫人送到他旅館裡,並不要他破半文的鈔,品理世十分感謝。這一回莘二公在品理世身上據說共用掉三千元左右。

  品理世在上海耽擱了約一月有餘,就動身到北京去了。北京回來仍舊莘二公接待著,品理世於是開言道:「中國人像老哥這樣慷慨的,兄弟真是不曾遇見過。兄弟此番到中國本想做點子生意,要尋一個可與共事的,由南到北經過了好多千里的路,卻一個沒有遇著。你老哥人是很好,但不知可肯與我合做生意。」莘二公道:「很好!合做就合做,但不知做什麼生意?」品理世道:「澳洲有一個銻礦,礦苗旺的了不得。兄弟想組織一個公司,把這礦開採起來,招股十萬磅,共計萬股,招足一半即行開辦。你可肯應酬點子?」莘二公道:「算數!我多也認不起,就認個二千股吧。」品理世道:「老哥究竟是做大事業的人,一答應就是二千股。兄弟也是喜歡爽氣的,最恨那班蠍蠍螯螯的人,又像答應又像不答應。老實說,這公司做下去一定發達的,兄弟辦事極有把握,你老哥買了股票,將來穩穩的發財。」莘二公道:「不知公司幾時可以開辦?」品理世道:「好了就可以辦了,兄弟不是說過招齊一半就動手麼。兄弟自己本已填過三千股,現在有了你二千股,一半之數已齊,回國部署部署,大勢下半年總可以動手。」莘二公道:「很好很好!只是我還有件事情要合你商量,股分雖然認了,銀子卻不湊手,可否暫緩幾天兒匯到外洋來,你可能相信我?」品理世道:「那也可以。我們知己,這點子難道通融不成麼!你只消簽一個字說話就是,銅錢幾時有幾時匯來,早幾天晚幾天都不要緊。萬一周轉不轉,我就替你填一下子,只消認還我幾個利錢是了。」莘二公道:「好極好極!遵命遵命!」品理世道:「凡是各樣的公司,創辦時光總沒有幾多人相信,購買股子的人也很少,等到辦成功後功效卓著,人家就搶著要買這股子。你也要我也要,股票不夠賣,行情就漲起來了,一倍、兩倍、三四倍,五六倍甚至漲到十多倍都有,那時光前買股的人便個個發了財也。」當下莘二公就簽了個字付與品理世收了。過了幾天,品理世說要回國,莘二公又設盛筵餞行,親送到公司船上握手而別。

  品理世去了半年有餘,才有一封信來,說礦事已經開工,十分順手,並寄上礦圖一紙,礦樣一枚。莘二公瞧過倒也不其在意。又隔了三年,忽地接著一個電報,是澳洲品理世打來的。說銻礦十分發達,按股計派,老哥名下已應得銀七千三百五十六萬兩,將來恐還不止此數。莘二公瞧過此電,連自己都有點子不信,自語道:「我不是在夢裡麼?我已經發了這許多財麼?呵呵!就使是夢,只要他慢一點子醒,讓我也多快活一會子。」拿起電報紙瞧時,卻又的的確確一點子沒有錯誤,不覺快活得屁股上都是笑印。過了一天,上海各西字報像《宇林報》、《文匯報》、《太晤士報》、德文報、法文報,都把此事登載了出來。鬧的上海洋商都知道了,便紛紛傳說中國有一個大資本家,姓莘名叫二公,與雄國皇舅合做礦務和生意,發了七千三百五十六萬銀子的財。這莘二公先生聽說也在上海做生意的,怎麼我們平日都沒有知道?我們在上海真都枉了,連這樣大資本家都會不認識。想來這莘老先生能夠同皇舅合做生意,魄力總也不少的,我們大眾須要留心物色,物色著了,大家結交結交那是少不來的。看官,莘二公在大商洋行裡做五金雜貨買辦,與洋人也不時來往,洋人應得也知道他名字,為甚沒一個人記得他?就是健忘也總健忘得沒有這麼快的。原來他在洋行裡人家都喊他莘阿二,就是大班也只曉得他是阿二,沒有曉得他表字什麼二公三公的。

  這日大班同大寫兩個正在寫字間談這件事,恰巧莘二公進去回什麼事,聽得了笑道:「大班怎麼說不認識這中國大資本家?莘二公是你的老朋友,合你每天碰面的。」大班道:「鬼話了,我哪裡認得他來?」莘二公道:「大班不但認得他,不但每天合他碰面,還合他每天在一塊兒辦事呢!你道這莘二公是誰,就是我呢!」大班、大寫齊不信道:「你麼?我們可不信,你叫莘阿二呀!」莘二公道:「阿二是我的小名,二公是我的表字。二公就是阿二,阿二就是二公。電報還在我身邊,你不信我就拿給你著。」說著把電報紙出來。大班接來一瞧,頃刻快活得了不得,俗語叫做鄰舍做官大家歡喜,真是一點子沒有錯。當下大班合大寫道:「我們行裡有著這樣的大人物,你我竟會不曉得,可謂糊塗透了頂。」回頭向莘二公道:「莘先生你發了大財,行裡得著光彩也不少,行裡眾同事理應賀賀你。」莘二公得意已極,嘴裡約略謙遜了幾句,卻不住的嘻著嘴笑。於是由大班發起,大商洋行裡中西執事糾出分子來,就在匯中大菜館開宴慶賀,中西賓客到有一百多人,暢飲歡呼、異常熱鬧。

  從此後上海人都曉得莘二公是上海商界裡第一個有錢人。這件事當莘二公不曾失敗時光,大家都信他是真的。後來莘二公為橡皮風潮破了產,大家又說這都是莘阿二的槍花,他要做投機事業,怕人家不肯信用,故意鬧這虛花兒來眩惑人家。到底是真是假,做書的都沒有仔細。

  莘二公自匯中館開賀後,舉止行動便闊了許多。他見上海幾個商界闊人,什麼公司總理、商社議員進出不是馬車就是汽油車,回瞧自己還只一部三環頭的橡皮輪包車,很比不上人家,便也發狠費了八千五百塊錢買了部上好汽油車,坐在上邊嗚嗚嗚追風逐電,得意得不可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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