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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停工廠鄰傭小鬥口 倒銀號滬市大恐慌(1)


  話說士諤和子玖在寓裡頭從容不迫辯論《大學·格致》章時光。哪裡曉得外邊卻就鬧出一樁非常大亂子來。這亂子真是利害,江翻海倒,地黑天昏,幾幾乎大家都不能夠活命。看官,你道究竟怎麼一回事?原來士諤聽了子玖的話正要回答,還沒有回答出來,忽見一人氣喘吁吁奔進來,嘴裡連嚷:「了不得!了不得!」仔細一瞧,就是老友沈一帆,不覺聽了一驚,忙問:「一帆,遭了什麼事故?」

  一帆這時候滿頭都是汗,一面用白巾揩拭,一面答話道:「你們還寫意,性命都要活不成了,沒有知道麼?」

  子玖道:「到底為了甚事,也應說說明白,沒頭沒腦叫人家怎麼會懂。」

  一帆道:「上海灘,上海灘,真是坍了!你我住此上海的都要被這潮頭沖去。咳!沒有命活了,沒有命活了。」

  士諤道:「一帆,你到底講清楚點子!這樣的話,真是丈六金剛,叫人家怎麼摸得著頭腦?」

  一帆道:「什麼清楚不清楚,應了你的話了,財富康銀號擱淺了呢!凡與財富康有關係的莊號,牽連著的有好多家。外邊謠言盛的緊,北市二十家,南市五家,一共二十五家莊號,聽說合富銀行裡買辦已都不肯認保,所有二十五家的拆票,銀行大班已都不肯收用,各廠家都已停了工了。銀行錢莊的存戶都紛紛持折抽提存款,提出手轉存向外國銀行去了。後馬路的三光銀行原是帶做儲蓄的,這會子零星存戶都擁得去提存款,門口都要擠坍快了。叫巡捕管著門彈壓著也沒濟事,喧鬧的聲音真是震天撼地,人心大亂,全上海吵的鼎沸一般了,你還不知道麼?你還不知道麼?咳!雲翔,咳!子玖,這亂子不知要鬧到怎樣一個地步!」說畢喘氣不止。

  士諤道:「財富康會擱淺,這也奇怪奇了。我曉得財富康是浙江巨富莊少平開的,資本很是富足,十七個大商埠都有他的分號,差不多點子的銀行還沒有他那麼的勢力。莊少平這人又很是把細,很是節儉的,怎麼會有這樣的一日?」

  一帆道:「莊少平正為做人太好了,所以要遭著此難。」

  子玖道:「這話我就不懂了,做人難道不應得好麼?」

  一帆道:「他一意要救人,人沒救起,自己倒被人家拖倒了,你想可憐不可憐,可惜不可惜?」

  士諤道:「他救誰?」

  一帆道:「就救他自己所用的夥計。」

  正說著,忽聽一陣婦女吵鬧聲音從西鄰吹送過來。子玖道:「是什麼?我們去瞧瞧。」

  一帆道:「瞧什麼,多不過爭風吃醋等陳腐事故。」

  士諤道:「也或許是經濟問題,怎好一句抹煞他。」

  子玖道:「不如走過去瞧瞧。」

  於是三人同到那邊,見一個黃瘦臉兒的女子,年紀約只十六七歲,身上衣服十分襤褸,站在天井裡,一手搭在廂房短窗上,一手執著塊已經變成灰色的白洋巾,掩在臉上,不住的拭淚。一個中年婦人,穿著一身江陰布襖褲,耳朵上戴著兩個包金環子,白胖胖面孔,狠霸霸眼睛,指著那黃臉女子道:「你橫來問我借錢,豎來問我借錢,好似我爬在金掘藏,發甚麼洋財,有著聚寶盆,取不完用不盡。哼!像你們這樣懶,哪裡來有飯吃?我就是真有錢也供給不起呢!何況我也在幫人家。我在這裡做奶媽子,通只賺得五塊錢一個月,家裡又要用,自己又要添件巴布草衣服。吃人家飯,穿得化子一般,同夥裡也要笑話。你姑丈又不會賺錢,住在家裡吃死飯,你表弟在木匠店學生意,又月月要幾個錢零用費,你去想叫我哪裡來這許多錢?你老子上月問我借了一塊錢去,說『就有,就有』,直到這會子,半個沙殼子也沒有見面,還好意思來向我開口!」說罷忿忿不已。

  那黃臉女子道:「姑媽,我們這也叫不得已,還得出早還了,也要你老人家開口?我與你究竟是至親,我老子究竟是你們的嫡親兄弟,至親家照應照應,道理上也沒甚講不去。可憐我們一家子,娘呢生了病,不能做事,睡在床上,差不多成了個廢人,又沒有錢延醫服藥,挨了足有半年了;兄弟呢又小,就只我和爺兩個子賺幾個錢來活著一家子性命。現在巡捕房裡凶不過,我爺賣糖炒栗子,生意真難做,昨天、今天連捉進去兩回,三角一回,兩回就罰掉六角洋錢。我在廠裡做湖絲,今天廠又停了,工錢也沒有領著。上月的房錢約到現在還沒有付,接著又是一個月快來了,二房東催得像逼命一般,不然呢也不至於這般急。因為他家兩個哥哥都在窄油廠做工,今朝榨油廠也停了,所以發急。姑媽,可憐我們今天煮飯的米都一粒都沒有,合家子餓著肚皮等候呢。家裡頭東西,凡好進典當押當的都已典掉押掉。姑媽,只好你老人家發一個慈悲,救一救我們吧。」

  中年婦人道:「你為甚專向我一個人死纏,在上海的親戚也很多,娘舅、姨夫、姊夫都賺著大銅錢,都可以去商量得。我今天錢簡直一文都沒有,別的事情都好商量,只銅錢兩字休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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