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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歷史課芍卿出奇謀 鑲邊酒浩然鬧笑柄(1)


  話說一帆道:「你要問奇事,不消別地方去找,就童芍卿身上搜搜,也有十多樁呢。」

  士諤道:「童芍卿有這許多奇事?請你講幾樁我聽。」

  一帆道:「芍卿本是個闊少爺,這幾年家計消盡了,蹩了腳,不能過日子,才吃這碗學堂飯的。學問有限的很,卻與堂長異常要好,所以竟兼了三五個學科。眾學生嫌他文理荒謬,多不肯上史學班。芍卿恐怕坍台,遂思得一計——把歲數小點子的學生認為乾兒子,每天上課時買了許多太史餅、狀元糕,藏在袖子裡,騙他們上課。那些孩子見有東西吃,便都高興的了不得,一到課堂,你爭我搶,鬧的一片聲怪響。有一天晚上,課堂裡不知怎樣,潑翻了一盞火油燈,熊熊炎炎,頃刻燒將起來。芍卿見了,不慌不忙,向火跪著,別朴別朴,連磕十多個頭。」

  士諤道:「做什麼磕頭?」

  一帆道:「他心裡想幾個頭把火磕滅下去。哪知磕了許多頭,火神爺依舊一點子面子都不肯給。芍卿才慌了,喝令眾學生一齊磕頭。幸虧幾個大點子的學生不肯聽從,幫著茶房灌救,才撲滅了。後來大學生有黑板上寫一首詩,嘲他道:

  幹父幹兒分外親,
  搶來糕餅不均勻。
  講堂忽發寄生草,
  不信宵來降火神。
  這樁事奇不奇?」

  士諤道:「果然奇怪。」說著見天色晚將下來,遂道:「我們回去吧。」

  一帆道:「且左近逛一會子,再走不遲。」

  二人舉步出了安塏第,抄到彈子房。見彈子房裡走出三個人,挨身擦過。一個裝假辮、戴金絲眼鏡的,一眼瞧見一帆,招呼道:「哎喲,一翁也在這裡,來了幾時了?」一帆立住身,與那人周旋了幾句,那人就問士諤姓名,士諤說了出來。那人肅然道:「原來是雲翔先生,久慕的很,幸會、幸會。」

  士諤謙恭了幾句,回問那人。那人道:「姓宋名廉,表字泮漁,日本早稻田大學畢業生,新授法政科進士,蒙上頭恩典,派在鐵路上當差。」再問他兩個同伴,泮漁道:「都是敝同年。」指一位黃胖臉、近視眼的道:「此位楊匡時君,是美國畢業生,工科進士,新選浙江知縣。」指一個赤鼻頭麻子道:「這是文科舉人,內閣中書戚直之君,日本畢業生。」士諤、一帆與匡時、直之是初見,免不得世故一番。泮漁道:「我們一見如故,兄弟今天在旅泰請個客,現成菜司,就邀雲翁一同去敘敘,萬勿見卻。」回頭向一帆道:「方才親到寶行,適一翁公出了,沒有碰面,現在一起走吧。」

  一帆還未開口,士諤早辭道:「泮翁賞飯,本當奉陪,奈今天還有點子小事,謝謝了。」

  泮漁一把拖住道:「雲翁不肯賞臉,是不當兄弟朋友了。一翁,肯你替我邀一邀。」

  一帆道:「雲翔,既是泮翁這般說了,就一同去吧。泮翁為人很是直爽,與我也很知己。」士諤見一帆如此說了,倒不好意思過於推辭。於是各人坐上馬車,泮漁等三人一部,士諤、一帆一部。

  出了張園,直向泥城橋一帶跑來。一帆道:「往年跑馬時光,這條路上銜頭接尾,走成一線,現在竟寥落如晨星了。」

  士諤道:「記得每逢跑馬,中國人馬車,靜安寺路不准行走的,所以出風頭朋友,張園回來,只好在卡德路、白克路一帶揚鞭急馳,賣弄得意。」

  一帆道:「那都是些快馬車。」

  士諤道:「快馬車,巡捕房要干涉的,動不動就要罰錢。」

  一帆道:「上海的馬夫何等蠻橫,一時哪裡罰得怕?有幾處地方是著名跑快馬車的:大新街上,北自春桂門前,南至五馬路口;泥城橋沿浜,自泥城橋南至六馬路;卡德路至白克路。」

  士諤道:「聽說馬夫馳馬車到這幾處地方,不跑快馬車,馬夫淘裡都要笑他沒中用的。他們跑快馬車,無非是爭英雄、奪好漢,一片好勝心思。」一帆點頭稱是。士諤又問;「宋泮漁是何等樣人?你幾時認識他的?」

  一帆道:「也是初交,你瞧泮漁這人如何?」

  士諤道:「那如何會曉得,我和他認識得不滿十分鐘。」

  一帆道:「我看此人豪爽的很,是很有點子丈夫氣,相與著這種朋友,未始無益。」

  士諤道:「朋友自然多一個,好一個。」說著,馬車早過了泥城橋,向南沿浜一帶行去,霎進已到旅泰門口。

  泮漁等先到,下了車候在那裡。士諤、一帆下車,一同進內。泮漁定的是三號,西崽引進,眾人隨意坐下。泮漁寫請客票付與西崽,隨即請眾人點菜。眾人各揀愛吃的點了幾樣,無非是炸板魚、法豬排、蝦仁湯之類,也不容細表。又請眾人叫局,士諤第一個回沒有相好,不叫了。一帆也說清淡很好,何必叫局。泮漁只得和匡時、直之各自開了一張,付與西崽去了。

  恰恰請的客來了,泮漁起身招呼,眾人便一齊起身。只見那人,銀盆似的一張大圓臉,肥豬般的一個胖身軀,穿著一身寬袍闊袖衣服,銜著支雪茄煙,將右手三個手指承著,手指上亮燦燦三隻鋼鑽戒子。見了眾人,滿面堆笑的打恭招呼,右手手腕上露出五、六兩重的一隻金鐲,左手大拇指上套全綠翡翠班指。好似恐怕人家不曉得是有錢,特靠這幾種東西做一個招牌兒。士諤不禁暗自好笑。眾人歸座,那人見一帆、士諤都是面生的,就請教姓名。泮漁忙答道:「此位陸雲翁是當今大著述家,大名就是『士諤』兩字。這位沈一翁,是銀行會稽員,也是當今名士,與兄弟都很知己的。」又向一帆、士諤道:「這位周道生先生,是西邦中大實業家,閘北晉祥麵粉廠就是道翁創辦的。」士諤隨俗敷衍了幾句。

  泮漁請道生點菜,道生道:「你們點點子什麼?我瞧瞧,有好吃的,照單抄一份就完了,我於大菜一直是很不喜歡的。」

  泮漁慌道:「兄弟倒沒有知道,不曾備得中國菜,不恭的很,不恭的很。」

  道生道:「你們留學生是吃慣國外菜的,怎好逞我一個人,逆了大眾。」

  泮漁道:「先生真是當世的大豪傑,肯這般屈己從人。兄弟遨遊海外,所交朋友也很不少,像道翁這樣仁慈愷惻,竟然沒有碰見過。」說這話時,臉上露出足恭形狀,真是畫都畫不出。匡時、直之忙把各人菜單送至道生面前。道生瞧了一眼,用手指道:「還是這幾樣可以吃吃。」

  泮漁道:「我來寫,我來寫。」搶著筆,照錄一過,付與西崽,西崽去了。泮漁又問道:「道翁堂唱叫誰?我替你開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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