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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創奇聞養兒借肚 營新業娶妾發財(2)


  士諤道:「初鬧時光是婦人聲音,聽那婦人帶哭帶罵的道:『我這種日子不要過了,你給我三錢生鴉片煙,讓我吃了,讓你去逍遙自在,成日成夜躲在外邊,沒個人來管你了。』男子道:『快不要這樣,你且聽我同你講話。』婦人道:『憑你講什麼話,我總不願意聽。我進了你的門,幾曾享過一天的福,跟著你受苦直到如今。到如今,粗粗有口飯吃,你倒就要逍遙快活了。你也想想餓一頓、挨一頓的時光,倘沒有我起五更,爬早起,收衣裳洗,做女裁縫,蓬頭赤腳,雞叫做到鬼叫幫著你,你可就能有今日的日子?你現在吃是吃的飽了,穿是穿的暖了,身體是養肥了,氣派是變大了,就嫌我老,嫌我醜,不要我了,另外和年輕貌美的妖精好上了,成日成夜躲在那裡,不想家來了。你既是喜歡妖精,蹩腳時光,有本領就去同她好,看她會肯同你這樣受苦?恐怕推開你還不及呢。你這沒良心的東西,瞧你有好日子過,我做鬼也決不放你過門!』又聽男子冷冷的答道:『這樣想不開做什麼。我又不是不同你要好,我們恩愛依然如舊。我又不是要快活,去吊人家膀子,我的吊膀子,無非為宗祧起見。你我都是四十往來的人,說大雖不大,說小也不小了,一男半女都沒有。吊一個膀子,又不費什麼錢,我想揩揩油,或者揩著個把兒子,也是很合算的事,你不是現現成成就有母親做了麼?我不喜歡女色,你也知道的,怎麼忽地想不穿起來?和我過不去。』一帆你想,天下憑你怎樣算盤精工的人,養兒子總不會揩油的,他連養兒子都想揩油,不是空前絕後的大笑話麼?」

  一帆聽了,也笑起來,隨問後來怎樣。士諤道:「後來我也不去聽他了。」

  一帆道:「他那個兒子,到底揩著沒有?」

  士諤道:「那可沒有仔細,想來總還沒有揩著,如果揩著了,那個妾也不見會納了。」

  一帆道:「雲翔你聽,吵鬧的愈加利害了。」

  士諤側耳一聽,只聽「豁琅」一聲,好似摔碎了碗盞似的,接著乒乒乓乓一陣亂響。此時大老婆的罵聲、打聲,小老婆的哭聲、喊聲,娘姨、大姐勸解聲,鄰人拉扯聲,男子呵責聲,又間著拍桌聲、摔碗聲、跺腳聲,雜遝並作。

  一帆要瞧熱鬧,走至門口窺探,一點子都瞧不見。只見黑壓壓一簇都是人,萬頭攢動,宛似鄉村演劇一般。士諤拖住一帆道:「隔壁戲宜聽不宜瞧,你怎麼也俗起來了?」一帆一笑,也就止了。

  一帆道:「這揩油朋友,怎麼會納起妾來?」

  士諤道:「他這位姨太太,也沒有花過大錢,聽說只費掉一百多塊錢呢。人材到還去得過。」

  一帆道:「價值何其便宜?」

  士諤道:「是浦東地方小戶人家女兒,也是個真寶貨。進門第二日,就前街後巷滿街的亂闖,見擔買擔,零星食物買到手,隨走隨吃,動不動就打著浦東白罵人道:『×那娘』,第兩個也弗怕舍人。到第三天,逼著男子要去看戲,男子不肯,她就哭著、鬧著,吵一個不可開交。」

  一帆道:「新娘子家這樣的落拓,倒也沒見過。可知一個人便宜貨貪不得,倘使多費幾個錢,總不見會納著這種寶貨。」

  士諤道:「這就叫做貪小失大。」

  一帆道:「你可曉得上海地方娶妾娶發財的人有沒有?」

  士諤道:「你問得,那總是有的。然而,我總有點子疑惑,那情願做小老婆的人,手裡頭總不見有甚錢;就有,也瞧得見的。」

  一帆道:「這句話可就不確了。像田雨軒觀察的女公子久姐,怕少了錢不成?她卻立誓願做人家小老婆,決不肯仿大老婆,她說:『做大老婆的女子,都因前世做了孽,所以罰到今世來受苦。』」

  士諤道:「這種石破天驚的議論,我真從沒有聽見過。照她這樣說,歐美各國不行納妾的又怎麼呢?然而這種奇女子,中國地方也不多的。那娶妾要發財,又用著什麼法子?」

  一帆道:「你試猜一猜。」

  士諤道:「敢是暗縱小老婆秘密賣淫,他卻於中取利?」

  一帆搖頭道:「那也不定是要小老婆做的,大老婆、女孩兒都可以。上海這種秘密堂子,不知有到多少,又何足為奇呢?」

  士諤道:「那必是商通了,串那仙人跳、紮火囤老戲了。」

  一帆道:「也不是仙人跳、紮火囤,非但不必小老婆,並且也不必大老婆。上海的仙人跳、紮火囤,都是流氓和野雞合串的多。」

  士諤道:「猜不著了。生財的路子不過這兩條。這不是,那不是,是什麼呢?」

  一帆道:「那人把小老婆當做販賣品呢。」

  士諤駭問道:「小老婆也好販賣的麼?」

  一帆道:「怎麼不可以。這個人住在閘北,去年子連納了三個小老婆,現在已經通通賣掉,足足賺進三倍之利。他四處八路都托著人,見有年輕女子,只要面孔去得過,價錢便宜點子,就娶到家裡來,停過一月、兩月,有好戶頭,肯出高價,就轉賣出去。聽說他去年子賣掉五、六個小老婆,足足賺到三千金左右。」

  士諤道:「竟有這種事情,奇怪極了。我不但沒有瞧兒過,連聽也沒有聽人家講過。」

  一帆道:「你今天有事沒事?」

  士諤道:「沒甚事,不過想到虹口去望一個朋友。」

  一帆道:「你的朋友我都認識,虹口去望誰?」

  士諤道:「這個人你可不認識,是浙江慈溪人,教育學堂學生,學問雖不見怎樣,品行是極好的。碰著他,他總向我講道德上的話。聲、色、貨、利,從沒有見他談過,這個人,真是個純粹君子。我住在上海認識的人,要算他第一個正直呢。」

  一帆肅然道:「上海地方還有這樣的人?可敬、可敬。我橫豎沒事,就同你一起去拜拜他。」

  士諤道:「怎麼這樣興致好?你往常不大肯相與人的。」

  一帆道:「庸夫俗子,我一睹他的影就厭煩了。這樣的高賢,同住在一地,豈可失之交臂。」

  士諤道:「像你這樣好士,不要說上海地方,就內地裡也不多見。」

  一帆道:「此公姓甚名誰?」

  士諤道:「姓柳,名浩然,現在虹口開著一個學堂。那學堂原是教會裡女教士開辦的,柳君在學堂擔任教授道學,現在女教士回國去了,學堂無人辦理,柳君就自籌經費,接辦下來,改學堂名叫『邦人講舍』,把高等小學改為中學堂,辦理的十分發達。」

  一帆道:「此公也是個宗教家了?」

  士諤道:「柳君雖也崇奉耶教,但是行為、議論卻與尋常腐敗牧師不同。他常向我說:『上帝地獄之設,正為那一般傳道牧師,借著天地之名誑騙錢財,逸居無事,多行不義。』」

  一帆道:「照這樣說,此公也是憤時疾俗一流人了。」士諤點頭。

  一帆道:「虹口路很不少,我們坐著馬車去吧。」

  士諤道:「好是很好,只是叨你的光了。」

  一帆道:「怎麼雲翔也俗起來了。洽記馬房離此不遠,我們就走去坐了吧。」於是一帆、士諤踱出寓廬,順步到洽記馬房。那賬房先生是老闆吩咐過了的,招接得很是殷勤。一帆請他隨便配一部車,他就叫馬夫配了部極講究皮篷橡輪車,那只馬也很是神駿,身上黑毛,卷光滴滑,揚頭噴沫,大有舉足騰空之勢。賬房又叫裝上兩盞藥水燈,一帆向賬房道:「隨便配部木輪車就完了,又何必這樣的講究。」

  賬房道:「這是老闆吩咐的。」

  一帆謝了賬房一聲,同士諤跳上馬車,馬夫拉動絲韁,舉動一揮,車隨馬轉,飛一般的去了。

  欲知此去見著柳浩然與否,且聽下回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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