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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十六 評紅樓夢才女具慧心 贈碧玉環賊官露馬腳(3)


  鄧光笑道:「趣極,趣極,八洞神仙,切極切極。但不知你遊過幾個洞府呢?」

  楊理刑笑道:「不過游了一個洞兒,游出來窮禍來了,我們家的仙。四個是服侍老太太的,兩個是服侍妹妹的,兩個就是服侍奶奶的。妹妹身邊的一個叫做雅仙,竟是八仙中的尖兒頂兒。我好容易哄的到手,坎坎的不湊巧,吃奶奶撞破了。雅仙說起來呢,不過一個丫頭罷哩,然而我們家的頭等丫頭呀。豈比尋常哇。吃奶奶羞辱了一場,叫她那裡擱得住呢?半夜裡吞了個金戒指,可憐死了。」

  鄧光道:「可憐,可憐。至於大人家的丫頭做房裡人,也尋常得很呀。何至於弄出這樣的惡果來呢?」

  楊理刑道:「原說是奶奶的不近人情呀。所以然者,我立誓不進奶奶的房了。可想我還有甚麼味兒在家裡過日子嗎?而且老子娘又是歡喜這種蠢貨兒,因此越扶越醉,管得我同隨便哪一個丫頭,都不許說一句哩。叫人悶也不悶,惱也不惱。於是只得捐個功名出來,跑開點,省得令人惹氣。眨眨眼已經六年了,也沒有回去過一趟。」

  鄧光道:「原來有這層曲折,然而這幾年裡頭,快心的了。姨太太有幾位呢?」

  楊理刑道:「姨太太沒有沒有。不過弄了幾個湖南女子,消遣消遣罷哩。如今我的意思,並不在娶個姨太太,我索性當她沒有的了。我竟在外邊另做一分人家。要訪一個才貌雙全、風華蓋世的一位姑娘,一樣的大排場,按著正室的禮數。但是訪來訪去,訪不以一位合適的姑娘,有福的小姐,所以一年一年的拖遝下來了。且住,你可知道我說這一套話兒不嫌煩瑣,可有什麼意思嗎?」

  鄧光原是一目了然,如見肺腑的了。故意的說道:「這就是你我兩個知己談心呀,有甚別的意思哇。」

  楊理刑睜睜的眼看著鄧光道:「你、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枉恐瞧去是個靈利人,其實骨裡也是個糊塗蟲。」

  鄧光道:「我不糊塗,你才糊塗呢。」

  楊理刑愕然道:「我糊塗甚麼?」

  鄧光笑道:「你自己以為很聰明,一點子沒有糊塗,我有個比方說給你聽了才知道果然糊塗了。假如人家有個姑娘名聲兒壞了,旁邊一人想道:「她既然不是正經人,就容易了。便一廂情願的跑去勾搭這姑娘,豈知白費勞心,到底不成功。這是甚麼道理呢?別人勾搭成了,我就勾搭不成,須知其中的道理很容易見得到的。大凡不論男女的真情只有專一沒有兩用的。並且夫婦之間倒未必是有真情,何也呢?原來我們的立法不好,叫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是婚姻的正當款式,不管他一對兒的性情脾氣合得來,合不來。如天之幸,合得來的不用說了,倘然合不來,就是你夫妻兩個的現象了。」

  楊理刑聽到這一句其實合意,道:「一點兒不錯,你真是洞悉人情的言論。」

  鄧光又道:「就不過夫婦之間,意見協商,沒有鬧點別的故事來,也還算如天之幸哩。若是鬧點不雅致的事情出來,豈不是關係重大了嗎?這不要說他,只說偷漢子的一道,內中也有兩層解說。若是人盡可夫的,這是淫。淫婦兒我也沒功夫去議論她,若是只偷一漢子,沒有第二個的,這是情。猶如卓文君一流人物。雖難說是正式夫妻,然而也合著從一而終。君子偕老之義。再者,不是我發一個創論,至於釀成謀殺親夫的婦女,倒並不是淫。只為她一縷真情盤結住了漢子,所以不顧前後,什麼都幹得來。你自己去想罷,還是我糊塗呢?你糊塗嗄。快點兒收了這心罷。」

  楊理刑拍手道:「終竟還是你糊塗呢。」

  於是細說道:「頭裡的主意呢,瞞不得你了。果然在你家的鳳奴姑娘身上,我只道是才貌相稱的。及至見了,大失所望。瞧上去,也是木木癡癡的一個人。而且姿色上頭還沒有脫盡了村氣,所以也就不是甚麼樣了。倒是尤家的仙姐兒,瞧去趣味濃的多了。我所以頓然變計了。好哥哥,說不得,兄弟要求你設法兒成全了呢。」

  鄧光只瞧著楊理刑笑著點著頭兒。楊理刑道:「好哥哥答應呢。為什麼不說話了?」

  鄧光道:「我原在這裡不懂,你是個何等樣的人,現掌著一州三縣的刑名,又是堂堂相府公孫。直是同我這樣,螞蟻也踏得死的一個人,拉交情,拜把子,端的難死了中國人。哪怕如今頂講究平等的新學家,也未必能夠這麼著的實行嗄。我知道了,只消你的目的達了,這把兄弟也沒了。綜而言之,其實也何必假著把兄弟的名詞,老實要我拉皮條罷哩。」

  楊理刑沒口子的說道:「這是你好哥哥太疑心了,兄弟不是這等樣的人。橫豎瞧著後來罷。若是兄弟有口沒心時,兄弟要被眾人詛死的。」

  鄧光忙遮說道;「說句話玩罷哩。何必這麼的著慌嗄。這多是閒話,不要說他,你既是當我一個人,瞧得起我時,我終須設個法兒來,報效你。」

  楊理刑忙站起來,作了個揖道:「全仗大力。兄弟一輩子不忘你好哥哥的大恩大德。」

  鄧光道:「這會子你既然改變了方針,這法兒就容易了,按著你起初的主意,那是效勞不來的。你想呢,她心中意中端的是只有一個白於玉,甚而至於天地都不知道了。聽了白於玉的慫恿,這樣的事都情願幹了,可想她的心哩,還有甚麼法兒可以想嗎?真是南山可移,北海可枯,惟有我心不可改,此志不可奪的了。但是一句話,先要說明白的,這位仙姐兒小姐,年紀雖只得十六歲,然而名聲卻薄薄的了,就是方才說的大有人盡可夫之概,所以若說要事情兒成功呢,想來也並不煩難,不過是可以一竹竿到底,恐怕沒有的事,不是我口輕,只好當做她個玩兒票似的姑娘,玩一陣罷哩。」

  楊理刑聽了沉吟一回道:「索性請個媒人出來,明媒正娶她過來,她就該一心管念了。再不會起不規正的心哩。你瞧妥當嗎?」

  鄧光道:「不妥當,不妥當,我卻知細她很的。她有個心上人,卻是個窮酸子。專靠著這位小姐幫貼過日子,但是這位小姐手裡一個錢也沒有的。本來她老子也是個窮酸子呀。不過靠著扛幫打官事,弄錢過日子,叫她那裡來的私蓄呢?因此養幾個有錢的漢子,以資挹注呀。」

  楊理刑道:「這麼說來乏味很了。」

  鄧光道:「人生行樂耳,管他甚麼,先圖個眼前快樂就是了。九九歸原,外邊幹的勾當,算不得正經。尊夫人究竟現存府上呢。按著這個主意想來,假如萬一僥倖,我們家的鳳小姐吃你做到了,那麼後文就難了。倒不如仙姐兒容易打發。呼之即來,揖之即去。沒有後患的。你想我這議論不錯嗎?」

  楊理刑恍然道:「幸而你提醒我來,不然我還在這裡糊塗呢。如此請教好哥哥,計將安出?還是單把言語去說呢?還是先要送些禮物去?」

  鄧光道:「這豈是白說說就會來的嗄,自尊自貴,也不是十吊八吊錢的東西哩。」

  楊理刑連連答應道:「這個自然,要東西我盡多著。」

  於是引了鄧光到裡面的一間,開了那個十景櫥道:「你來瞧呢?這裡頭的東西盡揀罷。」

  鄧光瞧是都是古董寶玩,滿滿的一櫥。心上想到:到底是闊公子,氣派與眾不同的。我的女兒阿物不過沒有仙姐兒的姿色,鳳姑娘的才華罷哩。然而姿色上論起來,比仙姐兒自然不如,比鳳姑娘倒沒有村氣的。至於文字上頭,鳳姑娘自然不好同他比了。只怕同仙姐兒比起來,誰高誰低呢?綜而言之,比著我,終竟通得多了。她服侍了鳳姑娘五六年了,終該識字的多了。若然僥倖,我做了他的丈人,不是還要風光嗎?不吹牛皮的話,我那阿物,倒是靠得住呢。楊理刑瞧著鄧光呆呆的,不知他心上盤算些甚麼來?只道是這一櫥的東西,都不合用。因道:「這裡的不合用,裡邊還有呢。」

  鄧光忙道:「很合用,很合用,只消這個碧玉環,已足夠應用的了。」

  楊理刑道:「這碧玉環算不得希世之寶,然而一時頭裡,要這麼著的沒一點斑駁的,一湖西水的碧玉連環,端的很不容易。」

  說著便取了出來,安放在那個錦盒之中。鄧光道:「你還須寫一封信兒,我同你拿去,捉個當兒交給她。大約三天之內,必有喜信到來呢。但是將來你可別忘了我的情。」

  楊理刑一迭連聲的道:「你還是儘管不放心,我方才怎樣的立了重誓呢?」

  鄧光笑道:「我不過順口說句話兒玩罷哩。我原知道你不是這等樣的囂薄人,所以我才高興推心置腹的,同你辦事嗄。」

  楊理刑道:「這才是哩。若說要我寫封信兒,敢是寫給仙姐嗎?」

  鄧光笑道:「你心上愛誰就寫給誰,我心上卻好笑你,枉恐是個見過世面的人,眼界兒怎地狹窄。」

  楊理刑詫異道:「你說誰眼界不廣?」

  鄧光笑道:「除了你,還有誰?」

  楊理刑道:「我嗎?眼界兒敢是不廣嗎?倒要請教這不廣的緣由哩。」

  鄧光道:「你且把信寫了再說罷。」

  楊理刑道:「你先說了,我寫。」

  卻不知鄧光要說楊理刑的眼界,為甚不廣的緣由,看下文便知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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