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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七 車頭兒藏奸弄縣主 封大令竭力媚鄉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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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相娘子笑嘻嘻的從抽屜裡取出一張狀詞來,道:「這起案子倒可以發一個小小的利市,味兒雖不鮮甜,然而秀才卻是宰相的根苗。恭喜,恭喜。」 蘭仲忙接過來瞧,是一件錢債訟詞。原告是客紳陳至剛,被告是中江秀才石忍冰,串騙陳至剛銀五千兩,前任手裡批的著公正人調處。擱下來的有一個月光景了。蘭仲瞧了只是搖頭。六相娘子道:「你且不要搖著頭,認是沒有味兒的,這一張書都在車頭兒肚裡,你去同車頭兒商量,管叫你發個小利市。」 蘭仲便到簽押房立刻傳喚車頭兒進來問話。 一時車頭兒已到。蘭仲便把那張訟詞給車頭兒看了,又道:「太太說這當中有些原委,你且仔細的說給我聽了。」 車頭兒回道:「小的在太太跟前都回明白了!」 蘭仲道:「太太說話很懶怠的,說的有幾層曲折,原委很長,所以還是叫你說罷。」 車頭兒答應了幾個「是」。便道:「這陳至剛大老爺是大名人,就是兵部侍郎陳大人的侄子。他自己卻是個舉人底子,捐了個戶部郎中,也不到部當差,在這裡造了一座別墅,娶了一位姨太太,住著別墅裡快樂過日子,仿佛神仙一般,好不有趣。至於這個石忍冰乃是中江不知那一縣的秀才,他老子是個富商。因為愛嫖,又歡喜買彩票,什麼湖北票、安徽票、廣東、浙江種種的彩票,拿著整注兒的洋錢神魂顛倒的狂買起來。他老子是一錢如命的人,這是商人的普通性質。瞧著兒子這麼樣的荒唐,便肉痛很哩,拿住了銀權一絲兒不放鬆;那忍冰便死絕了,指望買在手裡的許多彩票中一個頭彩出來;豈知一種一種的彩票都開過了彩。那裡有什麼頭彩在裡頭?指望了個空。那不就得了哩。剛好又遇著年終的關口,不要說掙足夠嫖的錢,就是各種帳目結算起來,沒有五千洋錢,過不得年關。幾乎把這個忍冰活活的急死。於是情急計生,把他老子的田房契據偷了一套出來,拿些字紙兒依樣包了一個包兒放在裡面。明知他老子這種東西難得查點的,即使偶然查點查點,不過把幾個包兒瞧瞧就完了,也不曾打開來的。所以很得意,到底不至於敗露的。於是拿了一套房契,想著有個朋友姓沙的叫做沙少安,是個名下孝廉,同陳至剛陳大老爺是最知己的朋友,因此找沙孝廉商量到陳大老爺那裡抵押五千兩銀子。只說他老子因為貨物沒脫手,放出來的賬款又收不下來,倒擱淺了。只消挪過年關,開春就本利一併奉還。沙孝廉想這種事情,商界上常用事,絕不疑心。便向陳大老爺抵押了五千銀子。到明年過了元宵,那忍冰原深知沙孝廉的為人極是熱心慷慨,最肯可憐人,並且最會鑽別人的圈兒。他便使個計較跑到沙孝廉那裡不問情由,跪在地上,放聲大哭。沙孝廉倒唬了一跳,忙問這是那麼的把戲哇?忍冰哭的傷心,問了幾次,才說道:『兄弟該死,兄弟該死,兄弟的一條狗命就在老哥的手裡,老哥不救時,兄弟只好死了。』沙孝廉道:『這又是那裡說起?到底闖了那麼不得了的禍,幹了什麼過不去的事呢?還不爽快些兒說。我最不歡喜這種樣子的,你還不知我的脾氣嗎?』忍冰嗚嗚咽咽的道:『兄弟原也知道,老哥是直截爽快的人,但是兄弟這兒的事,鬧得太壞了,叫兄弟也沒臉說得。罷了,也不用說了,索性讓兄弟拿根繩吊死了罷,倒還乾淨些。』沙孝廉道:『你到底幹了怎樣無法無天的事,快說罷,只消我力量裡做得到,最肯搭救人的。你也該知道我的性度了。』忍冰又磕了五七個響頭,道:『在老哥的力量卻一點兒不煩難,只消一言之下,不但救了兄弟這一條狗命,但是兄弟這條狗命在石氏宗族很有關係,我既無兄弟又無兒子,兄弟一死,自作自受,原不足惜。倒是石氏香煙就此斷絕了,該死!該死!去年抵押的一款,家父其實不知道的,這套契券也是私底下取出來的。本來卻不要緊,家父不曾查點的,恰巧中江家裡急電到來,祖母十分病重,家父要馬上動身回去,這是向來的老例,遇到回去的當口,終要把各種的契券打開包親眼過了目,交給兄弟收管,等家父來了,仍舊交還家父收管。這兒查點起來,不是要敗露了嗎?家父的家法利害,若是敗露下來,兄弟決計活不成哩。要懇求沙大哥,擔個肩兒,向陳至翁商量把這房契取一取出,頂多三日,依舊交過去,斷斷不會誤事。兄弟素來誠實,老哥明鑒。』沙孝廉聽了,愣了半天,道:『你也太糊塗了,但是你去年要這票銀兩什麼用處呢?』忍冰又撒謊道:『其實兄弟也不是荒唐掉的,只因幾個商界上的朋友,說做金子生意,穩穩的賺錢,不料去年大概都是折本的。這是沙大哥你也知道的。幾個有名人物幾十萬幾百萬都是有的。就此一蹶不振的很有幾人。兄弟是初開手,膽子小,不過花掉幾吊銀子,算運氣很濟呢!』沙孝廉道:『這還是公罪,老太爺跟前也好交帳的,何苦要瞞呢?只怕不是這麼折本啊!我也聽了說來,你在花柳場中,興致其實不淺呢?』忍冰暗吃一驚,忙道:『就為了這折本生意,當時賣出買進的當兒,這般商人都在花柳場中談經濟做事業,所以也曾應酬過幾次,大不了花了幾十兩銀子罷哩。後來折了本,便同這般人疏遠了,花柳場中也就絕跡的沒有去過呢。』沙孝廉道:『你是著名的誠實人,我也素來知細,既是這麼著,至剛那裡就這麼空手去取,想來他也信得過,取得出來,然而臉上太不好看了,須得拿一兩吊銀子去才覺好看,你有法子想嗎?』忍冰忙道:『叫我哪裡去想法呢?這樣時兄弟仍是活不成。』說著咕咚、咕咚的磕響頭,沙孝廉一把拖起道:『這算那裡來的把戲哇,明早上你來取你的房契罷。』忍冰暗暗歡喜,再三感激而別。次日,忍冰起個絕早,就到沙孝廉那裡去取這房契。沙孝廉已代他取出來了,道:『我在朋友處挪了兩吊銀子去取的。你我的面子終算還好看,但是三天之期不可有誤。』忍冰結實的道:『若是誤了,豬狗也不如了。三天之期還是近期遠約呢。家父極遲明兒一早終要動身,只消飯後還現銀也可,仍舊拿房契去抵著也是使得,老實說都是我的權柄了。』說罷又道:『家父只怕要呼喚兄弟交代事情,這兒沒得空哩。』匆匆去了……」 蘭仲聽車頭兒說到這裡,歎道:「這沙孝廉沙少安,我也知道他是個好男子,他是江東人呀,果然熱心很的,後來怎地擱下來,直到這兒還沒還銀兩呢?」 車頭兒道:「大老爺明鑒,那石忍冰原是設計騙人,既騙到了手,還有錢還嗎?這一件事情不過騙了沙孝廉一個人。三五吊銀子老實還不要緊,餘外還騙的人家不少呢!受到他的騙,還要說他的理性長;賴了人家的錢還要尋人家的晦氣,此人是殺不可恕的一個惡獸。」 蘭仲道:「他既是壞人,別人怎地高興上他的當呢?」 車頭兒道:「頭裡這石忍冰裝得極其老實,說一是一,說兩是兩,而且應酬朋友也謙沖和氣,手頭闊綽。比如無論在茶樓、酒肆,惠鈔終是他搶去。所以大家都說石忍冰是個好人,誠實不過的。豈知他心上老早打了主意了。」 蘭仲道:「這個石忍冰其實可惡了。」 車頭兒道:「這個石忍冰,知道了他的底細行為其實可惡,若是不知道他的底細行為,終當他是個極本分的誠實君子。瞧他的容貌舉止,說句話兒都矮矮縮縮的。然而小的演說這一點兒,還沒有把他的惡處一齊顯出來,不過十分之二三罷哩。如今陳大老爺同沙老爺的意思,錢卻不想他還了,情願請大老爺當堂出出他的醜,打他幾百板子,辦他一個誑騙的罪名,舒舒他們的氣就是了。大老爺若是把這注銀兩本利都追齊了,陳大老爺是一個都不要哩,而且感激大老爺不盡呢。大老爺若是同陳大老爺,沙老爺拉個交情,能相互幫助幫助……恭喜大老爺,個裡的好處說也說不來。別的且不說,如今沙老爺的太太在新店裡當教習,信任的要不得,比之頭裡的玉小姐還要加一倍的有臉。」 蘭仲道:「呵,原是我知道,但是前任大老爺有這樣的機會,何以倒批脫了?」 車頭兒道:「這裡頭有個原故,只為前任王大老爺太不近人情了,小的們很不高興他,所以沒有回他個明白。倒是石忍冰同三少爺一塊玩兒的,因此三少爺同老子說的,就批脫了。大老爺可知前任王大老爺撤任的原故嗎?原就是陳大老爺心上不高興了,一封信寫到省裡,不消十天半月,顏色就變了,大老爺就榮任到這兒來哩。」 蘭仲聽了,直跳起來道:「既然當地有這位客紳這麼大的勢力,我早該去拜會呢,你怎地不早早兒稟我呢?」 車頭兒道:「這倒不在乎的,就是方相國隱居在這兒,也不肯同地方官交接的。至於小西湖虎渡澗一帶,猶之陳大老爺差不多的客紳、差不多的勢力也不止一二十位。他們終不過一般差不多的。詩酒往來,琴棋消遣罷哩。就是地方官去拜會,終不過擋駕就完了。頂要好不過過一天,差人送個貼兒來,終算答拜過了。所以小的們沒有回大老爺。這會子承太太的恩典,傳喚小的進去,賜酒賜飯,小的無可報效,不得不把這件事在太太跟前稟明了。至於那些沒良心的都約齊了,不把這件公事稟大老爺知道,等大老爺瞎地裡去碰運氣,若是大老爺開格外的恩典,他們沾了好處,那麼再把這事稟明大老爺。小的委實的受恩深重,若把這件公事捺下來,陳大老爺又是不高興,豈不要誤了大老爺的前程嗎?至於這裡地面雖苦,然而只消得了訣竅,做起來還算上中的缺,並不壞呀。」 蘭仲聽到這句話朝著耳根裡直鑽了進去,眼看著身邊沒有第三個人,拉了車頭兒的手道:「老弟怪可憐的,怪不得太太歡喜你車頭兒。」 便著恭維了一泡,商量了一回。便立刻喊伺候,到浣花別墅去拜會陳至剛陳大老爺,送了門上大爺一百銀子,替他周旋了一句,有極要緊的公事面稟陳至剛陳大老爺。明知是為了石忍冰一案,不便不見他,而且該當面說一聲。究竟是地方官又是要他循點兒情分,便道了一個「請」字,就在內書房相見。蘭仲守定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來對付至剛,諸公可知道?蘭仲守了一個怎樣的主意?說穿了其實妙不過,只是瞧去卻是很便當的道兒,然而幹起來卻又很不容易的事。不是做書的老著面皮誇句口,雖不是這門子的專家,然而也還可以勉強支持一回,不至於丟臉。你道怎樣的一個主意呢?蘭仲自居為一個嫖客,拿至剛當做一個有藝的婊子,既要想嫖他,又要想不花錢,反而要想人財兩得的念頭。媚也媚到一萬分,醜也醜到兩萬分了。可知蘭仲把這節的掇臀捧屁、吮瘡舐痔的手段搬演得十分周致,直把一個陳至剛弄得迷迷糊糊,墜入五里霧中,嘴裡沒口子的說道:「蘭翁是當今不可多得的能員,可惜屈于下位,兄弟連夜打電報到京裡同家叔說了,弄個專摺密保;再打一個電報到省裡,同家嶽說了,也弄個專摺密保,內外夾攻,怕不平升三級嗎?那個石忍冰其實可惡,別論他是個秀才,定規打他一頓板子,凡事有兄弟,不怕什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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