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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三 欲界奇逢秀才捐通判 終南捷徑觀察作隨員(1)


  話說業秀才的女學生徐小姐,小名兒喚做天然。卻生得秀資替月,潤臉羞花,六寸圓膚,一雙素足,真所謂:「大踏步出,增窈窕姿。」

  這八個字,自足以寫出天然小姐的俏影哩。且說業秀才開館之後,匆匆光陰,已是一月有餘。頭裡幾天,天然小姐卻同著兄弟祥哥兒,天天到館,以後便懶得到館。不過三天、五天,來應個景兒。業秀才心裡很是沒趣。那一天問那祥哥兒道:「你的姊姊怎地不來念書呢?」

  祥哥兒還只是六歲,頂好要他的姊姊一搭兒到書房來,覺得安心些。恰好先生問了,便道:「我去叫來,我去叫來……」

  業秀才歡喜祥哥兒,這小孩子很是可意。便點了點頭,含著笑瞧那祥哥兒跑得「咯咚、咯咚……」

  裡面去了。一會兒,只見天然小姐身邊的一個丫頭,叫做引兒的,同著祥哥兒來回業秀才道:「回師老爺話,我們姑娘身上有點兒不舒服,請十天假。」

  業秀才聽了也不作聲,只點了一點頭。引兒自去不提。這裡祥哥兒笑嘻嘻的跑到業秀才的面前道:「先生,姊姊是躲學呀!好好的在裡頭玩呢。倒推說身上不快。只要放她十天的學,我心裡好不舒服呢。」

  業秀才笑道:「你怎地心上不舒服?」

  祥哥兒道:「前天姊姊說不上學,那末我也想玩一天,媽媽卻允許了,倒是姊姊不許,要打、要罵,立逼著出來。這會子,索性十天哩!可不舒服嗎?先生也放我三天假好嗎?」

  業秀才聽了祥哥兒的一泡孩子話,禁不住好笑起來,道:「橫豎你在這兒也盡著玩呢,豈不是放學同不放學一個樣兒呢?方才你說,你娘親已答應你不上一天的學,你姊姊倒不許吧?難道你娘親的話,不作準嗎?」

  祥哥兒道:「姊姊的話,爺娘都要依他。爺娘的話,姊姊就不肯聽哩。」

  業秀才方知天然小姐恃寵而驕的。但是女孩子家慣不得這樣的性度,將來做媳婦的時代就算乏味了。於是又過了幾天。那一天,剛好引兒在書房的外間不知做什麼?業秀才便假意兒踱出去看時,只見引兒拿著一個很精緻的香袋兒。業秀才含著笑,湊上去瞧著,道:「這是什麼東西呀?」

  引兒道:「這是香袋兒。我們姑娘做的。師老爺瞧呢,做的好嗎?」

  業秀才便順手兒接過來,假意瞧了香袋兒。嘴裡便搭訕道:「你們姑娘身上可大安了嗎?你家老爺也好幾天不出來談談哩。」

  引兒道:「我們老爺在姨太太那邊病著呢。」

  業秀才道:「呵!你家老爺在姨太太那裡病著,什麼病呢?」

  引兒道:「是痢疾。一天二十三次呢!我們太太說老爺是抽大煙的,不作興有這痢疾的,假如再不止時,可不是玩的。」

   業秀才道:「原是呀!有幾口煙的人,卻頂忌這個痢疾。怎地不請老爺回公館來?到底伏侍的貼切好多呢。聽說那位姨太太是繅絲廠裡的女工,這裡上海叫什麼湖絲阿姐。是不是哇?」

  引兒笑著點點頭,又悄悄的道:「師老爺,我同你說了,你可別作聲。我們老爺真真太糊塗了。這種湖絲阿姐最是濫汙不過的,雖是跟了我們老爺,其實還養著漢子呢,而且也不是一個、兩個呢!也不知道有多少!新近又搭上了那一家戲園子裡唱花旦的,叫什麼白牡丹。有天我們老爺齊巧撞著了,倒說那白牡丹還不肯逃走,儘管坐著姨太太房裡,喝酒、唱曲兒,胡鬧著。我們老爺倒不敢進房裡去,只得坐在外間,坐他們鬧夠了去了,才敢進房去。抽大煙可憐癮發了好一會兒,鼻涕眼淚裝了一臉。可想,這會子在那裡病著,倒不要討姨太太的厭嗎?至於『伏伺』的兩個字,可不用說哩!我們太太也不知道什麼意思?嘴裡雖天天在那裡說要接老爺回來,終不打發轎兒去接。也不使我們去瞧瞧病的怎樣?就是我們姑娘吵著要瞧瞧老爺去,也不放我們姑娘去。而且我們姑娘平日間不肯聽太太的話的,要怎樣便怎樣哩。這會子忽然要請太太的示哩。說不要去,竟不去了。我們家的事,真真叫人找不到頭緒的。」

  業秀才聽引兒說的伶牙俐齒,而且頗有風情。卻不接上文的話兒來說,涎著臉道:「你今年幾歲了?」

  引兒把業秀才瞟了一瞟道:「十八歲。坎坎說的話,外邊去說不得的。老爺知道了查究出來,我可吃不住。業秀才輕輕的把引兒的肩上拍了一拍,說道:「你須依得我,我便不說開去,你不依我時,我索性對你老爺說,是你說的姨太太同唱戲的……」

  引兒一扭身道:「你這個人不好。不和你說了。姨太太同唱戲的怎樣?我可沒說。倒是你在這兒亂說呢。」

  說著又裝出一個把勢來,輕輕的道:「姨太太的渾名叫做『濫汙阿金』。湖絲阿姐裡頭算個尖兒,索性對你說了吧。」

  業秀才原非笨伯。並且在尤爾山家裡做賬房先生,曾經得過甜頭。何況這個花面丫頭先是有了意了,還肯放鬆一步嗎?正在了得的當兒,齊巧天然小姐在裡頭偏找不著引兒,於是順腳兒一路找到外邊來。假如天然小姐是纏腳兒的,那便走起來一定有「咭咯、咭咯」的聲浪,遠遠的已聽得哩。天然小姐原是天足,又是穿像木底的鞋兒,慢慢的走來,一點兒聲息都沒有。剛轉出花來,恰見業秀才拍引兒的肩,那臉上的氣象,說他不來,不知是個什麼的調調兒,既不是笑,又不是哭。接著又捏著引兒的手,那臉上的氣象越發的奇怪了。禁不裝哧」的一笑,業秀才同引兒吃了一驚。抬眼看時,只在眼角上一影仿佛是天然小姐,人卻不見了。業秀才卻頓然的面皮黃了。引兒只說了一聲:「若是姑娘,不要緊的。」

  說完一溜煙進去了。

  業秀才心頭鹿鹿的跳個不住,回到房裡橫躺著床上出神。手裡捏著的那個香袋兒也忘了,隨手一放,丟在地上。須臾,值書房的小麼兒點了燈,開進夜飯來。業秀才說:「放著吧,這會子還吃不下。」

  那小麼兒也摸不著業秀才的頭路,打了一個旋,瞧著地上花簇簇的一個什麼?便彎腰去撿起來,道:「這是香袋,精緻很呢。」

  業秀才頓然想著,直跳起來,夾手一搶道:「我的,是我的!別弄糟了。你到外邊去玩吧,我睡覺哩。不喚你,不許進來。」

  那小公兒只得答應了幾個「是」,樂得去玩了。業秀才閉著眼,想引兒說「若是姑娘,卻不要緊」

  這句話說得有些古怪,難道天然小姐早有什麼話靶兒留在引兒手裡,所以有恃無恐,都幹得出來。不似我們北方風俗淳厚,不論男女的知識開得遲。然而天然小姐這麼的年紀,也該知些人事了,不然又要說他是獻徒了。這麼一想,又興了得隴望蜀之計,掌不住心神恍惚起來。朦朦朧朧,似睡非睡的當兒,只覺身邊有人推他,忙睜眼瞧時,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引兒抿著嘴兒笑。業秀才一手拉過來,先要緊問道「若是姑娘,倒不要緊」這句話兒怎生講?引兒笑道:「過天告訴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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