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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運氣術唬倒郝老五 聯珠彈收服淨修僧


  話說淨修聽說年羹堯有聯珠彈弓,吃了一驚。此時年福已遵命把弓取來,遞與羹堯。年羹堯道:「大和尚,你瞧瞧我的弓比你那一支如何?」

  淨修接到手,覺著比自己那一支還沉重,向燭光下一瞧時,背是牛角,裡是牛筋,中間夾著—條鐵胎,足有鋸子刀那般厚薄。細瞧那弦,果見中間有個窩兒,裡頭藏著五顆彈子,不禁斂手道:「年施主,系這枝弓,端的是神品,小僧如何敢比較。」

  年羹堯笑道:「大和尚,我姑借著積雪餘光,試打那塔角第四層的銅鈴,不中時休笑話。」

  說畢,接弓在手,踱出庭心,也不作勢,隨隨便便的只一拉,只聽得鈴鈴一陣連珠似的怪響,不是塔角鈴聲什麼,不過是第四層不是第四層,天已昏黑,看不很真切。伹此塔半已傾圮,只第四第七兩層,還有三個銅鈴懸著。淨修、張樂天,都不禁連聲喝彩。淨修道:「年施主,我佩服你直佩服到個死心塌地。」

  年羹堯笑道:「似這種弓馬小技,算得甚麼本領?」

  淨修道:「年施主,我今兒說一句心膽裡的話。我原也是江湖好漢,山海英雄,五年前在綠林中,也頗有些微名,直到此刻,提起彈弓郝五,京東一帶,怕都還知道呢。只因遇了一樁岔事,看破紅塵,削了頭髮,在這裡法華禪院出家。雖然做了和尚,碰著上門買賣,慈悲勾當,依舊要幹個一樁兩樁。今兒二位進門,我原不懷好意,現在可就不敢再萌壞念了。山東河北,水岸兩路英雄,沒一個不與我交好,象施主這麼的本領,卻也不可多得。」

  年羹堯聽說,緊上一步,執住那和尚手道:「原來大和尚是綠林豪傑,出世英雄,失敬的很。我年羹堯雖是書生,卻很願結識幾個英雄豪傑。」

  淨修大喜。

  當下齋飯已經搬出,淨修瞧了一瞧,見幾樣菜,都不過是豆腐、麵筋、青菜之類,隨向小和尚道:「快撤去了,取我的酒菜來。既已披肝瀝膽,更不用鬧這假惺惺了。」

  小和尚應著,一會子,便換出羊羔、牛脯、雞、鴨、魚、肉等八碗菜來。淨修執壺勸酒,三個人坐下吃喝。一夕暢談,淨修不禁感激起年羹堯來,問道:「年老爺,你不能夠在這裡住幾天麼?」

  年羹堯問他何事。淨修道:「過了明兒,後日就是小僧的賤辰,承江湖上幾位朋友的情,每年到了這日,總要到這兒來敘敘。這一班人,一個個都有飛空踱壁之能、虎跳龍拿之技。年老爺如果沒事,住在這兒,一來讓他們見個世面,會會年老爺這麼天神一般的人,二來也讓小僧光榮光榮。小老這一點兒微忱,不知年老爺肯俯鑒不肯?」

  年羹堯笑道:「蒙你這麼瞧得起我,再要走時,就是不中抬舉了。」

  淨修大喜,於是洗盞更酌,月旦當世英雄。淨修道:「年老爺,你知道我彈弓郝五怎麼會做和尚了呢?這件事提起來,已經過了五年了。我在河南地方,自十三歲出馬,憑著一枝彈弓,兩柄鋼刀,足足橫行了十年,從沒吃過一回虧,不意這一年,可就碰了大釘子了,一夜,我在朋友家喝了大醉回來,蹌蹌踉踉,跟一個老頭兒撞了個滿懷。我就握拳大罵。那老頭兒笑道:『你醉了,我不合你一般見識。我住在東首五裡桃村,你要找我,等你在那裡。』說著,拂袖而去,其行如風。次日入市,又與他相值,我就用力挨肩排他,非但排他不動,自己反倒退卻了十幾步。市人都住了腳笑我。我哪裡還忍耐得住,就指著那老兒,破口大駡。那老兒笑道:『我難道又犯了你麼?有本領,過來鬥幾合。』我此時惱得什麼相似,明知鬥他不過,在稠人廣眾中,如何下得起這個台?就運足平生氣力,直撲將去。雙拳並進,給他再黑虎偷心。不意他才舉手一揮,我就一個狗吃屎,顛撲了十幾步遠,羞憤欲死。奮起再撲,三撲三跌。彼時惱極了,不管他是敵手不是敵手,仍舊直前奮撲。這老兒竟然不來睬我,徐行而去。我就起身追逐。那老兒冷然道:『怎麼有這麼不知進退的人。』

  「恰巧經過一個短柵,老兒把我只一推,就推落在柵內。柵內是豬圈,跌了一身的豬糞,臭不可當。跳出豬圈瞧時,老兒已不知哪裡去了,趕忙歸家淋浴更衣,收拾了個潔淨。愈思愈憤,於是背上彈弓,懷了雙刀,到桃村去找他。行了五六裡路,哪裡有什麼桃村,不過是一帶桃林。新霜天氣,林中花果全無,不過黃葉紛紛,積地逾寸。穿林而行,踏下地去,簌簌有聲。桃林盡處,忽見一座茅庵,我想桃村總離此不遠,可以就庵探問。不意才從籬隙一窺,只見裡面一個童子壓著紙,一個老頭兒正在那裡振筆疾揮的繪畫。」

  年羹堯聽到此,心裡一動,忙問:「這老兒可是大大眼睛,黑黑臉兒,拱肩縮背的癟皮老兒?」

  淨修:「倒不十分癟皮呢。」

  年羹堯道:「不十分癟皮?奇了。畫的什麼東西,是否是龍?」

  淨修道:「不是龍,是一頭鷹。畫畢,還題有「英雄得路」四個字呢。年老爺,你道這老兒是誰?正是推我入豬圈的那個。仇人相見,分外眼明。我彼時扣正了彈弓,窺的真切,拍的就是一下,不偏不倚,正中那老頭兒的腦袋。」

  張樂天失聲道:「哎呀!這麼一個英雄,被你一個彈子,那不就結了麼?」

  淨修道:「結了就好了,誰料他依然沒事人似的。」

  年羹堯道:「想來沒有打中。」

  淨修道:「窺的那麼親切,如何會不中?我這一枝彈弓,發出去的彈子,著在上面,不論你銅筋鐵骨,不是傷,就是個死。我彼時也疑惑沒打中,再發一彈,瞧的倍覺親切,中在腦殼上,不意他依然故我,舉動如常。我如果知道利害,回了家也就沒事了,偏偏不肯,伏在林間,等了個夜靜更深,我就挾了雙刀,施展夜行工夫,縱身上屋,跳進室中,見孤燈熒熒,搖曳欲滅,我急抽鋼刀,向東壁一榻,盡力就是一刀。寂無聲響,揭衾一瞧,原來是只空榻。才欲退出,忽見雕鴞似的一個黑影,拂窗直入,知道是人來了,忙舉雙刀,迎窗斫去,不覺自己身子,早跌倒了,兩把鋼刀,也不知擲向哪裡過了。抬頭一看,就是日間壓紙的童子,童子指著我喝道:『你是什麼人?趁我師傅不在,要幹點什麼?』

  「我假稱是迷途乞火的。童子指著破衾道:『這是什麼?快講罷。』正說話間,老兒推門而入,瞧見了我,就叫童子放手。我唬極了,只得伏地請死,那老兒笑道:『何至於是,我不合你一般見識,去罷去罷。』我跪問他姓名,才知這老兒姓路,名叫路民瞻。年老爺,你想我從來沒有出過岔兒的人,忽然碰了這麼大一個大釘子,如何還有臉見人?回到家裡,愈想愈惱,遂把辮子一刀剪去,就在這裡當和尚了。於是神彈郝五,就變了和尚淨修了。」

  年羹堯道:「這幾年來,遇見過不曾?」

  淨修道:「沒有。」

  一時飲畢,淨修就叫年、張二人安歇在坑上,一宵無話。

  次日起身,張樂天道:「年兄今日不走麼?我在前站等你就是了。」

  年羹堯道:「既然作了侔,自然同行同止,咱們又沒什麼事,不過是遊歷,何爭在這一日兩日呢?」

  張樂天見說有理,也就住下了。當下先叫淨修引著,在院中各處遊了個遍,然後再到寺外賞覽,只見群峰擁護,松柏森森,好個藏風避氣所在。正在眺望,面前拍踢拍踢,一陣蹄聲響,丙匹馬風一般的來。馬上的人,瞧見張樂天,慌忙扣住韁,滾鞍下馬,齊聲道:「我的四爺,哪一處不找到,卻在這兒樂,主子正念起你呢。我們十幾個人,騎著快馬,分四五起我你。快快回去!」

  張樂天道:「我在路上,無意中遇見了這位年爺,倒很投譏,作了伴,一塊兒遊玩。」

  那兩人緊上一步,附著張樂天的耳,說了兩句不知什麼。張樂天道:「哦,知道了。」

  回頭向年羹堯道:「我有要事,回京了,咱們京中再見罷。」

  遂一同回到法華禪院,收拾了行李馬匹,從荷包裡取出四粒瓜子金,送與淨修,作為香資,遂與淨修、年羹堯作別。淨修送到山門,年羹堯直送過樹林子,瞎他主僕四人走遠了,方總回寺。

  這日,拜夀的英雄,就來了兩起,是南中水路英雄,浪裡鑽、海裡逩、白眼蛟、截江獺,還有黃葉岡楓樹林三龍。淨修一一介紹,年羹堯道:「楓樹林三龍,我是會過的了。」

  淨修問起,鄧起龍就把當日相會的事,說了一遍。淨修也把連珠彈雪夜打塔角的話,告訴了眾人。眾人無不稱奇。

  此時天已昏黑,點上了蠟,擺上酒席,團團坐定。眾人正在吃喝,忽聞窗外颼的一聲,如庭梧葉落,如飛燕從窗隙掠入,卻是一個人,向眾人道:「路上遇了岔事,耽擱了半日,遲來一步,恕罪恕罪。」

  出其不意,眾人都吃一驚。

  欲知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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