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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出 夢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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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上預設床帳) 〖意難忘〗(生儒服上)飽殺侏儒。歎饑時曼倩,望米如珠。長貧知有意,天欲盡其膚。除故我,換新吾,才許建雄圖。看士人,改軀換貌,盡賴詩書。 〔鷓鴣天〕 自幼亡親苦備嘗,時人盡道產空桑。不階尺土成家易,止靠孤身辦事忙。 虛枕席,待糟糠,也如命狠礙高堂。梁鴻偃蹇雖如此,豈遂無妻老孟光。 小生姚繼字克承,楚之漢陽人也。幼失二親,長無一恃,孑孑孤行於世上,亭亭獨立於人前。引南戶之風,招北窗之月,慰我窮愁;鑿東鄰之壁,借西舍之書,供吾夜讀。也曾遍講朱陳之好,急圖秦晉之歡,怎奈那些擇婿之家,不問腹笥之盈虛,止詢家私之厚薄。即使射穿屏雀,也是徒然,撞碎彩球,終非燕爾。這雖系當今的世態忒殺炎涼,也還是小生的婚姻合該遲暮,且自由他便了。只有一事恨不過,普天下的人,誰家不事父母,那個沒有爺娘?獨是小生不然,自幼喪了二親,記不起當時的面貌,且莫說活爹、活媽沒得叫喚,就要畫幅紙上的真容,時常拜他幾拜,也不能摹仿。 (歎介)人皆有兄弟我獨無,古人尚且致恨,何況生身之父母乎?仔細想來,好不傷感人也! 〖醉扶歸〗悔當年活不把親描塑,恨如今死不得見規模。似這等聲容笑貌總成虛,我待學丁蘭刻木將誰據?空教人夢魂如絮繞空廬,欲圖報本無尋處。 我時常思想要在夢中會一會,好記了面貌,到醒來圖畫真容。怎奈夜夜睡去,再不能勾相逢,只夢見一座小樓,裡面鋪下床帳,又有一個小小枕頭,卻像是我睡過的一樣。夜夜做夢都是如此。以後睡夢之中,不上這座小樓就罷,若還再走上去,定要討個下落,且看是誰家住宅?那個主人?到後來作何應驗? 〖前腔〗夢中定有人相遇,問他征驗待何如?誰家庭院恁蕭疏,決不是空中樓閣全無主。仔細想來,畢竟是我前生的因果。既道是仙人夙昔好樓居,為甚的輕輕謫向人間住? 此時夜色將闌,正好到夢中樓上去走一走。只是一件,恐怕有心要做夢,那夢倒未必肯來。不要管他,只把方才的說話牢記在心,不夢就罷,萬一做夢就討個下落便了。正是夢啼夢笑無非夢,真富真榮未必真。 (放下帳幕,睡介) (內放定更炮,發擂一通,隨打更介) (生起,作夢魂上)柳媚花明止筆耕,倏然隨步出柴荊。腳跟頗與輕車似,偏向從前熟路行。前面一座小樓,是我熟遊之地,不知不覺又來到這邊,不免再去登眺一番,有何不可。 (上樓介) 〖皂羅袍〗仍是劉郎前度,怪種桃道士,蹤影全無。落花流水指迷途,並沒個劉安雞犬司門戶。既無人飲,為甚有名漿在壺?既無人爇,卻又有清香在爐!一定是山中采藥歸來暮。 ——這房子裡面雖則無人,還喜得有鄰有舍。那壁廂坐著一位老者,待我問他。 (向內介)那位老人家請了!小生不知進退,敢借問一聲,這座小樓是誰家的住宅?為甚麼不關不鎖,終日空在這邊? (內)你這小孩子又來作怪了,自己生身的所在,竟不知道,反來問我。 (生驚介)我生身的所在,另有一處,何嘗在這裡。老人家不要取笑,請對我直講。 (內)誰與你取笑?若還不信,那床帳後面現有一箱,裡面所藏之物,都是你做孩子的時節,終日戲耍的東西,取出來看就是了。 (生)既然如此,待我取將出來。 (取出箱介)果然有一箱,喜得不曾封鎖。待我取出物件,細細看來。 〖前腔〗放出眼光如炬,驗其中真假,好辨盈虛。(取出泥人、土馬、棒槌、鑼鼓、刀槍、旗幟等物,細看、驚介)呀!果然是我幼年時節戲耍的東西,件件都還認得。(作敲鑼、打鼓、舞刀槍、弄旗幟,弄畢大笑介)既然重進老萊居,何妨再演斑斕具。這是孩提真樂,不比榮華是虛;兒童竹馬,勝似王侯命車。一生知識便多愁慮。 且住,記得我爹爹是個布客,常以販標為生。臨終的時節,把一根玉尺交與我道,萬一你讀書不成,還做本行生意。這等看來,那一根玉尺是我傳家之寶,為甚麼倒不在裡面? (內)那是後來得的,並非爺娘所賜,你記錯了。只是一件,玉尺雖不是爹娘所賜,卻關係你的婚姻,也不可拿來丟棄,牢記此言。我如今再不講了。 (生)還有要緊說話,不曾問得。我的爹娘在那裡? (連問,內不應介)呀!果然不說了。方才這個啞謎,叫我如何猜得著?且把箱內物件,依舊藏好,省得說我狼藉家私。 (收取各物入箱介) 〖醉翻袍〗 〖醉扶歸〗取時似見娘和父,收時依舊歎身孤。把這只箱子,依舊放在原處,待我生出兒子的時節,又好取出物件來與他玩耍。(仍置床後介)莫道我家空四壁器全無,這傳家舊物依然富。看了這一會,不覺精神倦了,現有床帳在此,何不睡他一覺。(揭起帳幕,睡介) 〖皂羅袍〗這床頭糕屑,還是我兒時舊鋪;枕邊乳跡,還是我娘行血酥。嗅來酸鼻翻成醋。 (內又發擂一通,作雞鳴介)(生醒介)呀!原來又是一夢!我未曾睡覺的時節,原要打點問個來曲,不想睡到夢中,果然得了下落,只是末後幾句全然不解。他說玉尺非爺娘所賜,乃是後來得的。我只有這位爹娘,怎麼說個不是?難道授我玉尺的人,不是生身父母? 〖前腔〗夢中喜得迷成悟,醒來又怪事模糊。哺身止得這慈烏,如何更有先天母?若說是螟蛉蜾蠃,將榮續枯,怎沒個傳言鸚鵡,離親間疏?使我終身不解瞞人故。 他又道,玉尺一根,雖不是爺娘所賜,卻關係我的婚姻。我這東鄰有一女子,貌頗傾城,他屢屢顧盼小生,只是瓜李之嫌,不可不避。且自由他,我且把玉尺收好,看到後來有何應驗。 〖尾聲〗如今且撥開雲霧,少不得大夢醒來小夢也蘇,試看後囈前言合也無? 親在高堂不解思,思親偏在既亡時。 縱教滴盡悽惶淚,終是人間忤逆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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