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中樓第四出獻壽

第四出獻壽

　　（末扮龍王，白髯黃袍，引水卒上）羲皇八卦定乾坤，左右還須輔弼臣。死後親承天帝命，獨魁水底作龍神。
　　小聖乃東海龍王是也。我有兩個同胞兄弟，一個是洞庭君，一個是錢塘君。洞庭與俺同心合德，世守封疆。只有錢塘心性鹵莽，當日一怒所激，遂令天下洪水九年。上帝削去了地方，把他羈縻在東海、洞庭二處，著俺兩個勸化他。這一向去在洞庭，不知他性子改也不改？今日是小聖的誕日，他畢竟同二弟來稱觴。叫水卒們，請娘娘、公主出來，料理筵席伺候者。
　　（眾請介）
　　（副淨扮龍母上）海國江天化日長，起來旭日滿扶桑。
　　（小旦扮公主上）妝臨水殿風吹去，世上遙聞珠翠香。
　　（見介）
　　（末）夫人，今日兩位叔王必來上壽，酒筵曾齊備了麼？
　　（副淨）齊備多時了。
　　（小旦）爹爹，前日孩兒寄信與姐姐，約他到此一會，不知二叔可放他來？
　　（末）既有書去，或者今日同來也未可知。
　　（外、淨、旦，引水卒上）
　　（外）海平如地浪如山，
　　（淨）萬里程途瞬息間。
　　（小旦）無限煙波鄰玉趾，曾無半點濕鞋彎。
　　（外）來此已是東海龍宮了。
　　（淨）水卒們，快通報。
　　（眾通報介）
　　（末請進見介）
　　（小旦見旦，喜介）姐姐果然來了，喜殺妹子也。
　　（副淨）多時不見侄女，一發長成了。
　　（外、淨）大哥、大嫂請上，容兩兄弟拜祝。
　　（末）來到就是了，不消。
　　（外、淨、小旦同拜，末、副淨答拜介）
　　（外、淨）願哥嫂壽比天巍，福同海灝。
　　（末）與二弟同增純嘏，並享遐齡。
　　（末）看酒來。
　　（坐飲介）
　　（末）三弟，你一向在二哥宮中，做些甚麼勾當？試說一番。
　　（淨）大哥，聽兄弟道者。

　　〖北仙呂點絳唇〗久滯湖濱，蹉跎難閏韶光迅。埋沒經綸，說不盡英雄恨。

　　你兄弟是個放逐之夫，沒有甚麼政事。在洞庭的時節，不過替二哥效勞，訓練些蝦兵蟹將，搔搔俺技癢的雄心；鞭笞些懶惰雨工，泄泄俺不平的銳氣。此外還有甚麼事來？

　　〖混江龍〗鎮日價操戈演陣，待學那陶侃運甓擾閑身。鞭笞些偷安的電母，撻伐些一不震的雷神。這叫做借酒三杯消壘塊，權當個掀髯一怒定乾坤。（末）這也不是你分內的事。（對外介）二弟，他這一向的性子，比前改了些麼？（外）也不見得。（淨）大哥，你教俺雄心休使，銳氣常捫。可不道江山雖改，秉性猶存。一任把身脂鼎鑊銷熔盡，須知道龍身可醢，龍性難馴。

　　（末）你當初分守錢塘，奄有一國，呵風叱雨，何等威風。只因你鹵莽僨事，削去了地方，到如今悔也不悔？
　　（淨厲聲介）大哥，你說那裡話！大丈夫做事，雷厲風行。未來的不須逆慮，過去的何用追求。這也是俺命該如此。

　　〖油胡蘆〗甑破何勞將目瞬，念榮華，同幻蜃，豈學那鄙夫失位把眉顰！俺這裡迍邅甘守泥蟠運，只保著精靈不許魚蝦混。便做道際了風雲，朝了至尊，交還了錢塘百里煙波分，仍不改蹇蹇一孤臣。

　　大哥二哥，你們終日上天行雨，把這江海中的水，量著升鬥兒吸上去，數著點滴兒灑下來，虧你們好不耐煩。你兄弟當日在唐時行雨，雖然過當了些，那一番掀雷掣電：駕霧騰雲，卻也著實的暢快。哥哥若不厭絮煩，待兄弟手舞足蹈演說一番，只當做一齣戲文，與哥哥上壽何如？
　　（末）這也不勞。
　　（旦、小旦）請叔叔說來，與侄女們聽聽也好。
　　（淨出位，一面做，一面說介）當日俺在錢塘，忽然有一道天符召俺，俺就上天朝見玉帝。玉帝道：東南有一處地方，禾苗焦枯，頃刻難待。我如今要降些甘雨，普救蒼生，諸龍性緩，惟恐羈遲誤事。你是一條火龍，性子畢竟躁貼，就差你去行雨。要下三千六百萬點，若還差了，計數行罰。俺那時節，奉了這個旨意呵，兢兢業業，吸一口，噴一口，好不苦也！

　　〖天下樂〗好一似數米為炊又數薪，逡巡，苦又辛，空將涓滴耗精神。欲待縱，又還操；欲待吐，又還吞。只得把狠牙關牢閉緊。

　　（旦、小旦）叔叔行的雨數，可不差麼？
　　（淨）只為俺矜持太過，上帝查起數來，少了一千餘點。正要議俺的罪刑，恰好西北地方，又報亢旱，上帝就著俺去帶罪立功，依舊要照前番的點數。

　　〖那吒令〗俺待不去呵，怕罪俺不勤；俺待要去呵，怕前愆難准；俺待要告呵，奈堂高不聞。上帝呵，你教俺算盤珠，打不差；俺只怕定盤星，認不真。可惜這倒江河的伎倆難伸。

　　（旦、小旦）後來畢竟去不去？
　　（淨）俺只得忍氣吞聲而去。誰知又為矜持太過，少了一百餘點。上帝要把兩樁罪刑，一齊發落。俺就哀告道；再容臣到第三遭，勉力建功，以贖前罪。上帝准了。及至到第二年，天下非常大旱。唐堯天子虔誠步禱，上帝又召俺去道：這一遭不限點數，隨你自己去設施；務使深山窮穀，盡被甘霖便了。俺聽見「不拘點數」的四字，便深深叩幾個頭道；若還如此，微臣得盡所長也。

　　〖鵲踏枝〗俺那時節呵，第一口，把西江吸盡；第二口，把東海鯨吞；第三口，把弱水三千攝入金鱗。要做個灌頂壺使山頭沐潤，先做個竭流漁使海底如焚。

　　〖寄生草〗驅得那電母東西走，風神曉夜奔。忽喇喇雷響山河震，黑漫漫雲起陰陽混、亂紛紛魃走魍魎遁。險些兒沒清頭竟把大千沉，還虧俺猛回頭忙把江山認。

　　那時節俺回頭一看，只見大千世界一半沉在水中。

　　〖么篇〗俺則得急把愁霖止，忙將餘沫吞。只見那眾蒼生湮沒無頭奔，老唐堯宵旰殷憂甚；少重華鬢髮焦勞盡。等到那九州平大禹急收功，也苦了羽山巔父鯀遭冤刃！

　　彼時上帝大怒，將俺囚系殿前，集群臣議罪。
　　（外、末）那時節虧了誰來？
　　（淨）那卻虧了兩位哥哥也！（長揖介）

　　〖賺煞〗多謝你至德庇天倫，使俺枯骨沾餘潤，怎敢忘卻了從前大恩。也只道罪出無心原可憫。倘若俺吃三餐不辨晨昏，便斬斷慵肋，鏟斷癡根，俺可也粉身碎骨無餘恨。須念這吐霧噴雲，是俺為龍的本分。從古來大英雄成敗總難論！

　　（仍坐介）
　　（旦、小旦笑介）叔叔，這一段雄談，果然說得好聽也。
　　（小旦扯旦背介）姐姐，你那洞庭湖上，可有什麼好景致麼？
　　（旦）好景甚多，說他不盡。妹子，你這海邊的風景，一發是洋洋大觀，遊覽不盡的了。
　　（小旦）你妹子長成這樣大，還不曾看見海堤在何方，海岸在何處？如今待我稟告爹爹，明日同你去遊玩遊玩何如？
　　（對末介）爹爹，姐姐是難得到此的，孩兒要陪他到海濱遊玩一番，告過爹爹，方才敢去。
　　（淨怒介）胡說。婦人家不出閨門，那有去遊玩的道理？
　　（外）海濱之上，怕有凡間男子往來。三弟生平的話，只有這一句話說得可聽。不去的是。
　　（副淨）三叔，你好沒來頭，他們孩子家在閨中悶不過，要出去走走，與你何干？你這等會管，何不自己生個管管。
　　（末）夫人，不要多言，我自有道理。這海中常有蜃樓海市，待我分付蝦兵蟹將，叫他們噓氣成雲，吐涎作霧，結起一座蜃樓。待他姐妹二人上去登眺，既可遍覽風光，又不與凡人混雜，豈不兩便？
　　（外）這還使得。
　　（淨）也只是多事。
　　（外）這等，小弟先別。三弟，你在此住幾日，同了侄女回來。
　　（淨）別人的女兒，我那裡管得。俺自到涇河訪朋友去來。

　　塤篪雅奏樂無邊，鼎足撐持水國天。
　　但願波濤千古靖，鮫綃帳底任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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