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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嬰眾怒捨命殉龍陽 撫孤煢全身報知己(6)


  孤兒漸漸長成,就揀了明師,送他上學,取名叫做許承先。

  承先的資質不叫做穎異,也不叫做愚蒙,是個可士可農之器。只有一件像種,那媚眼態度,宛然是個許季芳,頭髮也黑得可愛,肌膚也白得可愛。

  到了十二三歲,漸漸的惹事起來。同窗學生,大似他的,個個買果子送與他吃。他又做陸績懷桔的故事,帶回來孝順母親。

  瑞娘思量道:「這又不是好事了。我當初只為這幾分顏色,害得別個家破人亡,弄得自己東逃西竄,自己經過這番孽障,怎好不懲戒後人?」就吩咐承先道:「那送果子你吃的人,都是要騙你的,你不可認做好意。以後但有人討你便宜,你就要稟先生,切不可被他捉弄。」承先道:「曉得。」不多幾日,果然有個學長挖他窟豚,他稟了先生,先生將學長責了幾板。

  回來告訴瑞娘,瑞娘甚是歡喜。

  不想過了幾時,先生又瞞了眾學生,買許多果子放在案頭,每等承先背書之際,張得眾人不見,暗暗的塞到承先袖裡來。

  承先只說先生決無歹意,也帶回來孝順母親。瑞娘大駭道:「連先生都不軌起來,這還了得?」就托故辭了,另揀個須鬢皓然的先生送他去讀。

  又過幾時,承先十四歲,恰好是瑞娘當初受聘之年,不想也有花星照命。一日新知縣拜客,從門首經過,儀從執事,擺得十分齊整。承先在店堂裡看。

  那知縣是個青年進士,坐在轎上一眼覷著承先,抬過四五家門面,還掉過頭來細看。王肖江對承先道:「貴人抬眼看,便是福星臨,你明日必有好處。」不上一刻,知縣拜客轉來,又從門首經過,對手下人道:「把那個穿白的孩子拿來。」只見兩三個巡風皂隸,如狼似虎趕進店來,把承先一索鎖住,承先驚得號啕痛哭。

  瑞娘走出來,問甚麼原故,那皂隸不由分說,把承先亂拖亂扯,帶到縣中去了。

  王肖江道:「往常新官上任,最忌穿白的人,想是見他犯了忌諱,故此拿去懲治了。」瑞娘顧不得抛頭露面,只得同了肖江趕到縣前去看。

  原來是縣官初任,要用門子,見承先生得標緻,自己相中了,故此拿他來遞認狀的。瑞娘走到之時,承先已經押出討保,立刻要取認狀。

  瑞娘走到家中,抱了承先痛哭首:「我受你父親臨終之托,指望教你讀書成名,以承先人之志;誰想皇天不佑,使你做下賤之人,我不忍見你如此。待我先死了,你後進衙門,還好見你父親于地下。」說完,只要撞死。

  肖江勸了一番,又扯到裡面,商議了一會,瑞娘方才住哭。

  當晚就遞了認狀。第二日就教承先換了青衣,進去服役。

  知縣見他人物又俊俏,性子又伶俐,甚是得寵。

  卻說瑞娘與肖江預先定下計較,寫了一艙海船,將行李衣服漸漸搬運下去。

  到那一日,半夜起來,與承先三人一同逃走下船,曳起風帆,頃刻千里,不上數日,飄到廣東廣州府。將行李搬移上岸,賃房住下,依舊開個鞋鋪。

  瑞娘這番教子,不比前番,日間教他從師會友,夜間要他刺股懸樑,若有一毫怠惰,不是打,就是罵,竟像肚裡生出來的兒子。

  承先也肯向上,讀了幾年,文理大進。屢次赴考,府縣俱取前列;但遇道試,就被冒籍的攻了出來。直到二十三歲,宗師收散遺才,承先混進去考,幸取通場第一,當年入場,就中了舉。回來拜謝瑞娘,瑞娘不勝歡喜。

  卻說承先喪父之時,才得四歲,吃飯不知饑飽,那裡曉得家中之事?自他從乳母家回來,瑞娘就做婦人打扮,直到如今。

  承先只說當真是個繼母,那裡去辨雌雄?瑞娘就要與他說知,也講不出口,所以鶻鶻突突過了二十三年。

  直到進京會試,與福建一個舉人同寓,承先說原籍也是福建,兩下認起同鄉來,那舉人將他齒錄一翻,看見父許葳,嫡母石氏,繼母尤氏,就大驚道:「原來許季芳就是令先尊?既然如此,令先尊當初不好女色,止娶得一位石夫人,何曾再娶甚麼尤氏?」承先道:「這個家母如今現在。」那舉人想了一會,大笑道:「莫非就是尤瑞郎麼?這等他是個男人,你怎麼把他刻做繼母?」承先不解其故,那舉人就把始末根由,細細的講了一遍,承先才曉得這段希奇的故事。

  後來承先幾科不中,選了知縣。做過三年,升了部屬。把瑞娘待如親母,封為誥命夫人,終身只當不知,不敢提起所聞一字。就是死後,還與季芳合葬,題曰「尤氏夫人之墓」,這也是為親者諱的意思。

  看官,你聽我道:這許季芳是好南風的第一個情種,尤瑞郎是做龍陽的第一個節婦,論理就該流芳百世了;如今的人,看到這回小說,個個都掩口而笑,就像鄙薄他的一般。

  這是甚麼原故?只因這樁事不是天造地設的道理,是那走斜路的古人穿鑿出來的,所以做到極至的所在,也無當於人倫。

  我勸世間的人,斷了這條斜路不要走,留些精神施于有用之地,為朝廷添些戶口,為祖宗綿綿嗣續,豈不有益!為甚麼把金汁一般的東西,流到那污穢所在去?有詩為證:

  陽精到處便成孩,南北雖分總受胎。
  莫道龍陽不生子,蛆蟲儘自後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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