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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待詔喜風流趲錢贖妓 運弁持公道舍米追贓(3)


  王四氣得目定口呆,回他道:「我雖在你家住了幾年,夜夜是孤眠獨宿,你女兒的皮肉我不曾沾一沾,怎麼假這個名色,賴起我的銀子來?」王四隻道雪娘有意到他,日間做的勾當都是瞞著媽兒的,故此把這句話來抵對,那曉得古語二句,正合著他二人: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雪娘不但替媽兒做干證,竟翻轉面孔做起被害來。就對王四道:「你自從來替我梳頭,那一日不歪纏幾次?怎麼說沒有相干?一日只算一錢,一年也該三十六兩。四五年合算起來,不要你找帳就夠了,你還要討甚麼人?我若肯從良,怕沒有王孫公子,要跟你做個待詔夫人?」五四聽了這些話,就像幾十桶井花涼水從頭上澆下來的一般,渾身激得冰冷,有話也說不出。曉得這注銀子是私下退不出來的了,就趕到江都縣去擊鼓。

  江都縣出了火簽,拿媽兒與雪娘和他對審。兩邊所說的話與私下爭論的一般,一字也不增減。

  知縣問王四道:「從良之事,當初是那個媒人替你說合的?」王四道:「是他與小的當面做的,不曾用媒人說合。」

  知縣道:「這等那銀子是何人過付的?」王四道:「也是小的親手交的,沒有別人過付。」知縣道:「親事又沒有媒人,銀子又沒有過付,教我怎麼樣審?這等他收你銀子,可有甚麼憑據麼?」王四連忙應道:「有他親筆收帳。」知縣道:「這等就好了,快取上來。」王四伸手到草紙袋裡,翻來覆去,尋了半日,莫說經折沒有,連草紙也摸不出半張。

  知縣道:「既不收帳。為甚麼不取上來?」王四道:「一向是藏在袋中的,如今不知那裡去了?」知縣大怒,說他既無媒證,又無票約,明系無賴棍徒要霸佔娼家女子,就丟下簽來,重打三十。又道他無端擊鼓,驚擾聽聞,枷號了十日才放。

  看官,你道他的經折那裡去了?原來媽兒收足了銀子,怕他開口要人,預先吩咐雪娘,與他做事之時,一面摟抱著他,一面向草紙袋摸出去了,如今那裡取得出?王四前前後後共做了六七年生意,方才掙得這注血財,又當了四五年半八,白白替他梳了一千幾百個牡丹頭,如今銀子被他賴去,還受了許多屈刑,教他怎麼恨得過?就去央個才子,做一張四六冤單,把黃絹寫了,縫在背上,一邊做生意,一邊訴冤,要人替他講公道。

  那裡曉得那個才子又是有些作孽的,欺他不識字,那冤單裡面句句說鴇兒之惡,卻又句句笑他自己之呆。冤單雲:

  訴冤人王四,訴為半八之冤未洗,百二之本被吞,請觀書背之文,以救刳腸之禍事。今身向居蔡地,今徒揚州,執賤業以謀生,事貴人而餬口。蹇遭孽障,勾引疾魂。日日喚梳頭,朝朝催挽髻。以彼青絲發,系我綠毛身。按摩則內外兼修,喚不醒陳摶之睡;盥沐則發容兼理,忙不了張敞之工。纏頭錦日進千緡,請問系何人執櫛;洗兒錢歲留十萬,不知虧若個燒湯。原不思破彼之慳,只妄想酬吾所欲。從良密議,訂於四五年之前;聘美重資,浮於百二十之外。正欲請期踐約,忽然負義寒盟。兩婦舌長,雀角鼠牙易競;一人智短,鰱清鯉濁難分。摟吾背而探吾囊,樂處誰防竊盜;笞我豚而枷我頸,苦中方悔疏虞。奇冤未雪於廳階,隱恨求伸于道路。伏乞貴官長者,義士仕人,各賜鄉評,以補國法。或斷雪娘歸己,使名實相符,半八增為全八;或追原價還身,使排行復舊,四雙減作兩雙。若是則鴇羽不致高張,而龜頭亦可永縮穎。為此泣訴。

  媽兒自從審了官司出去,將王四的鋪蓋與篦頭傢伙盡丟出來,不容在家宿歇。王四只得另租屋居住,終日背了這張冤黃,在街上走來走去。

  不識字的只曉得他吃了行院的虧,在此伸訴,心上還有幾分憐憫;讀書識字的人看了冤單,個個掩口而笑,不發半點慈悲,只喝采冤單做好,不說那代筆之人取笑他的原故。

  王四背了許久,不見人有一些公道,心上思量:「難道罷了不成?縱使銀子退不來,也教他吃我些虧,受我些氣,方才曉得窮人的銀子不是好騙的!」就生個法子,終日帶了篦頭傢伙,背著冤黃,不往別處做生意,單單立在雪娘門口,替人篦頭,見有客人要進去嫖他,就扯住客人,跪在門前控訴。

  那些嫖客見說雪娘這等無情,結識他也沒用,況且篦頭的人都可以嫖得,其聲價不問可知,有幾個跨進門坎的,依舊走了出去,媽兒與雪娘打又打他不怕,趕又趕他不走,被他截住咽喉之路,弄得生計索然。

  忽一日王四病倒在家,雪娘門前無人吵鬧,有個解糧的運官進來嫖他。兩個睡到二更,雪娘睡熟,運官要小解,坐起身來取夜壺。那燈是不曾吹滅的,忽見一個穿青的漢子跪在床前,不住的稱冤叫枉。

  運官大驚道:「你有甚麼屈情,半夜三更走來告訴?快快講來,待我幫你伸冤就是。」那漢子口裡不說,只把身子掉轉,依舊跪下,背脊朝了運官,待他好看冤帖。

  誰想這個運官是不大識字的,對那漢了道:「我不曾讀過書,不曉得這上面的情節,你還是口講罷。」那漢子掉轉身來,正要開口,不想雪娘睡醒,咳嗽一聲,那漢子忽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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