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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待詔喜風流趲錢贖妓 運弁持公道舍米追贓(1)


  詞雲:

  訪遍青樓窈窕,散盡黃金買笑。金盡笑聲無,變作吠聲如豹,承教,承教,以後不來輕造。

  這首詞名為《如夢令》,乃說世上青樓女子,薄幸者多,從古及今,做鄭元和、于叔夜的不計其數,再不見有第二個穆素徽、第三個李亞仙。做嫖客的人,須趁蓮花未落之時,及早收拾鑼鼓,休待錯夢做了真夢,後來不好收常世間多少富家子弟,看了這兩本風流戲文,都只道妓婦之中一般有多情女子,只因嫖客不以志誠感動他,所以不肯把真情相報,故此盡心竭力,傾家蕩產,去結識青樓,也要想做《繡襦記》、《西樓夢》的故事。

  誰想個個都有開場,無煞尾,做不上半本,又有第二個鄭元和、于叔夜上臺,這李亞仙、穆素徽與他從新做起,再不肯與一個正生搬演到頭,不知甚麼原故?萬曆年間,南京院子裡有個名妓,姓金名莖,小字就叫做莖娘。容貌之嬌豔,態度之娉婷,自不必說,又會寫竹畫蘭,往來的都是青雲貴客。

  有個某公子在南京坐監,費了三、三千金結識他,一心要娶他作妾,只因父母在南直做官,恐生物議,故此權且消停。

  自從相與之後,每月出五十兩銀子包他,不論自己同宿不同宿,總是一樣。日間容他會客,夜間不許他留人。

  後來父親轉了北京要職,把兒子改做北監,帶了隨任讀書。

  某公子臨行,又兌六百兩銀子與他為一年薪水之費,約待第二年出京,娶他回去。

  莖娘辦酒做戲,替他餞行,某公子就點一本《繡襦記》。

  莖娘道:「啟行是好事,為何做這樣不吉利的戲文?」某公子道:「只要你肯做李亞仙,我就為你打蓮花落也無怨。」當夜枕邊哭別,吩咐他道:「我去之後,若聽見你留一次客,我以後就不來了。」

  莖娘道:「你與我相處了幾年,難道還信我不過?若是欲心重的人,或者熬不過寂寞,要做這樁事;若是沒得穿、沒得吃的人,或者饑寒不過,沒奈何要做這樁事。你曉得我欲心原是淡薄的,如今又有這注銀子安家,料想不會餓死,為甚麼還想接起客來?」某公子一向與他同宿,每到交媾之際,看他不以為樂,反以為苦,所以再不疑他有二心。此時聽見這兩句話,自然徹底相信了。分別之後,又曾央幾次心腹之人,到南京裝做嫖客,走來試他;他堅辭不納,一發驗出他的真心。

  未及一年,就辭了父親,只說回家省母,竟到南京娶他。

  不想走到之時,莖娘已死過一七了。問是甚麼病死的,鴇兒道:「自從你去之後,終日思念你,茶不思,飯不想,一日重似一日。臨死之時,寫一封血書,說了幾句傷心話,就沒有了。」

  某公子討書一看,果然是血寫的,上面的話敘得十分哀切,煞尾那幾句雲:

  生為君側之人,死作君旁之鬼。乞收賤骨,攜入貴鄉,他日得踐同穴之盟,吾目瞑矣。老母弱妹,幸稍憐之。

  某公子看了,號啕痛哭,幾不欲生。就換了孝服,竟與內喪一般。追薦已畢,將棺木停在江口,好裝回去合葬,刻個「副室金氏」的牌位供在柩前,自己先回去尋地。

  臨行又厚贈鴇母道:「女兒雖不是你親生,但他為我而亡,也該把你當至親看待。你第二個女兒姿色雖然有限,他書中即托我照管,我轉來時節,少不得也要培植一番,做個屋烏之愛。總來你一家人的終身,都在我身上就是了。」鴇母哭謝而別。

  卻說某公子風流之興雖然極高,只是本領不濟,每與婦人交感,不是望門流涕,就是遇敵倒戈。自有生以來,不曾得一次顛鸞倒鳳之樂。相處的名妓雖多,考校之期都是草草完稿,不交白卷而已。所以到處便買春方,逢人就問房術,再不見有奇驗的。

  一日坐在家中,有個術士上門來拜謁,取出一封薦書,原來是父親的門生,曉得他要學房中之術,特地送來傳授他的。

  某公子如饑得食,就把他留在書房,朝夕講究。

  那術士有三種奇方,都可以立刻見效。第一種叫做坎離既濟丹,一夜止敵一女,藥力耐得二更;第二種叫做重陰喪氣丹,一夜可敵二女,藥力耐得三更;第三種叫做群姬奪命丹,一夜可敵數女,藥力竟可以通宵達旦。

  某公子當夜就傳了第一種,回去與乃正一試,果然歡美異常。次日又傳第二種,回去與阿妾一試,更覺得嬌健無比。

  術士初到之時,從午後坐到點燈,一杯茶湯也不見,到了第二三日,那茶酒飲食漸漸的豐盛起來,就曉得是藥方的效驗了。

  及至某公子要傳末後一種,術士就有作難之色。某公子只說他要索重謝,取出幾個元寶送他。

  術士道:「不是在下有所需索,只因那種房術,不但微損於己,亦且大害於人,須是遇著極淫之婦,屢戰不降,萬不得已,用此為退兵之計則可,平常的女子動也是動不得的。就是遇了勁敵,也只好偶爾一試;若一連用上兩遭,隨你鐵打的婦人,不死也要生一場大病。在下前日在南京偶然連用兩番,斷送了一個名妓。如今怕損陰德,所以不敢傳授別人。」某公子道:「那妓婦叫甚麼名字,可還記得麼?」術士道:「姓金名莖,小字叫做莖娘,還不曾死得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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