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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寡婦設計贅新郎 眾美齊心奪才子(8)


  那三個姊妹自呂哉生得病之後,就知道他這場災晦是我們弄出來的,不消醫生診脈,術士談星,他這幾個散瘟使者已是預先明白的了。如今聽了這些話,句句都說著自己,就有些反躬罪己,竟要把醋制的飲片替他醫起心病來。又當不得一位喬小姐在旁邊攛掇,叫把曹婉淑迎接過來替他沖喜,省得難星不退,一日重似一日,到後面懊悔不來。

  大家商議,要弄個心腹之人到曹家去說合,恰好殷四娘走到面前,就把心上的話對他說了一遍。

  殷四娘隨口答應,只當不知,還問:「曹家住在那裡,如今嫁了不曾?就作不曾嫁,恐怕知道新郎病重,自己是傷弓之鳥,未必肯嫁個垂死之人,再做一番寡婦。說便去說,只怕這頭親事不能夠就成。」那三個姊妹怕他不肯用命,大家許了一分公禮,待事成之後與他酬勞。

  殷四娘弄了第三個票約到手,方才出門。出門之後,並不曾到曹家去,只在外面走了一轉,坐了一會,就進來回復他。

  喬小姐與三個姊妹問他親事何如,殷四娘搖搖手道:「不妥不妥,他說呂相公是個薄幸之人,當初相中了他,約定日子過去招親,及至轎子上門,忽然變起卦來,使他做人不得。這也罷了,又不該使心用計,寫一封刻薄不過的書劄去譏諷他,送一件村俗不過的東西去戲弄他。他心上憤恨不了,做寡婦的人,又不好出頭露面同他講話,只好訴之於神,請了幾分紙馬,終日燒香禮拜,定要咒死了他,方才遂意。及至我走過去,說了呂相公生病,他就拍掌大笑起來,說天地神明這樣靈感,又去添香禱告,許了一副豬羊,只求呂相公早死一日,他早還一日的願心。看了這樣光景,料想他不肯結親,所以這樁心事開不得口。」

  那三個姊妹聽了這些話,一發懊悔起來,只說男子的病果然是他咒出來的,恨不得自己上門認個不是,寧可咒死自己,不要冤殺男人。從來鬼神這事,單為婦人而設,沒有一個婦人不信邪說,所以殷四娘這番說話更來得巧。

  喬小姐道:「這等說起來,病人一日不死,他那張毒口是一日不住的了。你說這樣一個病人,那裡還咒得起?不如把真情實話對殷四娘講了,等他過去說個明白。一來止住那張毒口,省得替病人加罪;二來自己認個不是,等他回心轉意,好過來沖喜。」那三個姊妹一來要救病人,二來知道這樁事情瞞不到底,就把託名寫書的話說了一遍。又怕殷四娘直說出來,曹婉淑要遷怒於他,未必不丟了病人,咒害自己,叫殷四娘善為詞說,只推那封書與那件東西,呂相公與他們三四個都不知情,想是外面的人冒他名字寫來破親的,這等說去,方才不礙體面。

  殷四娘道:「既然如此,還可以調停,等我再去說一說,」又到外面走了一轉,坐了一會,進來回復他道:「這頭婚姻如今有些成意了,只有三件事要你們做,你們未必肯依。」眾人道:「那三件事?」殷四娘道:「第一件他要做大,要你們做小;第二件要你們隨著病人過去就他,他不肯來就你;第三件說你們三位不該做定圈套,拐騙他的丈夫,進門之日,都要負荊請罪。這三件裡面,若有一件不依,他寧可一世守寡,決不嫁與仇人做小,還受你們的輕薄。」眾人聽了這些話,都變起色來,說:「寧可拚了病人等他咒死,這三件事是斷斷不依的。」殷四娘道:「他這等對我說,我也這等對你說,明曉得是做不來的。」說了這一句,起身就走。

  喬小姐見這三個姊妹性子不好,弄出這般事來,恐怕他執意太過,把殷四娘放走了,沒人替他收拾,就把他留到房中,再三叮囑道:「那邊雖是這等說,還要仗你調停,難道他說一句,就依他一句不成?或者三件之中依了一件,也就全他的體面了。」殷四娘道:「你的意思要依他那一件?」喬小姐道;「只有請罪的一樁,還可以依得。那兩件事都是講不去的。」

  殷四娘道:「我看他的意思,三件之中極重的做大,大事不依,就依了小事,也是講不來的。據我看起來,他們三個是妓女出身,又不曾明婚正娶,就認些下賤,做了第二、三房,也不叫做有屈。只有你一位,是個良家處子,做了偏房,覺得不像體面。當不得那邊一個與這邊三個都不肯圓通,叫我也不好做主。」

  喬小姐道:「我的意思也是這等說,要他們三個吃些小虧,好扶持病人再活幾歲,只是這句礙口的話我不好說得,還求你行個方便,把那邊一個與這邊三都婉轉勸諭一番。若還勸諭得來,使我做得正室,我除了公禮之外,還要私自謝你。」

  殷四娘見他說到此處,方才踴躍起來,只當第四張票約又弄到手,除此之外再沒有別樣生髮了,就依著他的話,走出房門,「請罪一事,喬小姐方才許過了,不必再說,只有『大小』二字最難調停。據我說起來,喬小姐的體面關係你們三位,是斷斷受屈不得的,只有你們三位還可以圓通。除非把喬小姐做大,你們三位做小,把新來的那一個夾在裡面,使他不大不小,介乎妻妾之間,這還有些道理。喬小姐是你們的人,他若做大,就與你們做大一般,還有甚麼不慊意?只怕那邊一個未必肯依。

  至於成親之處,他又不肯來,你們又不肯去,難道把一個男子切做兩塊不成?又有個妙法在此,兩處地方都不用,另尋一所房子,大家抬在一處,只當會親的一般,何等不妙?」那三個姊妹聽了這些話,都快活起來,說他至公至正,沒有一毫偏區,「只要那邊肯了,我們一一依從就是了。」

  殷四娘到了此時,知道這些倔強的人都心服了,料想沒有更翻,方才去見曹婉淑,把自家的神機妙算,細細誇張了一番;又把那一位小姐與三個姊妹起先如何強橫,後來如何軟款,都是他的回天之力,少不得手舞足蹈,說個盡情。

  曹婉淑見他前次的話來得兇狠,連婚姻之事還有些疑慮,只要說得成親,就做臨了一個,也是情願的了;如今不但婚姻成就,還儼然做了二喬,駕乎諸妓之上,有甚麼不歡喜?就欣然許了,托他早尋房屋,以便成親。還怕眾人要賄賂他,把第二張交椅又奪了去,就不等事成,預先付出謝禮,只當下了定錢,使他不好移易。

  殷四娘看見大勢已成,恐怕眾人到了一處,大家和好起來,說出兩相情願的話,這個和事老人就不但無功,反有過了。棺材出門之後,去討挽歌郎錢,那裡還得清楚?所以兩邊終日催促,要想完姻,殷四娘故意作難,只是延捱推阻,直等那三主謝儀陸續收完了,方才與他成事。

  這五位佳人,個個要賣弄家私,你不肯住我的房,我不肯住你的屋,大家爭買居停,求為地主。又是殷四娘調停,叫他各出二百金,湊成一千兩房價,買了一所絕大的花園,朱樓畫檻,暖閣涼亭,無所不有。揀了吉日,一個才子、五位佳人合來住在一處。

  莫說呂哉生的病症原是假的,即使患病是真,到了這個時候,也會痊可起來。起先吃的是四物湯,如今加上一味,改做五積散了,有甚麼不健脾胃?那五位佳人起先甚是水火,及於相見之後,就合著俗語一句:「要好打場官司」。大家合力同心,把水火變成膠漆,真是手足不啻,骨肉相同。

  呂哉生據了五美,也就心滿意足,不想再遇佳人,終日埋頭讀書,要替婦人爭氣。後來聯科中了兩榜,由縣令起家,做到憲副之職。

  從來標緻男人,像這般結果的甚少,他只因善聽長者之言,不為才貌所誤,故有這等的收成。若不虧那兩位先生替他臨崖勒馬,莫說功名不保,富貴難期,連這五位佳人也不能夠必得;即使得了,也不夠你抵償淫債,還要賠一副身家性命做利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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