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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寡婦設計贅新郎 眾美齊心奪才子(3)


  正在審問之時,那個少年管家聽見妻子被人淫汙,趕到跟前,不消家主動手,自家揪住老婆,打個不數,又與姦夫扭做一團,要與他拚命。

  呂哉生道:「你不消發極,這分明是天理昭彰,一報還你一報。我前日要處你之時,先生念兩句古語勸我,說道:『我不淫人妻,人不淫我婦。』我還只說是套話,誰想一字不差。

  你前日姦淫別人的妻子,是我親眼見的;今日你的妻子被人姦淫,也是我親眼見的;剛剛合著那兩句古語,只是不該這等應驗得快。可見姦淫之事,果然是做不得的。」呂春陽見兒子的話說得中聽,心上十分歡喜,倒把這一對男女當做兒子的恩人,不是他一番警省,如何知道姦淫有報?就不施鞭樸,只把說話誡諭一番,從輕發落過了。

  卻說呂哉生見過這番報應,就把那兩句古語寫來貼在面前,以便出入之間,不時警省。見了那些無恥婦人,平日引誘他的,就像虎狼一般,頭也不抬,急急的走過,惟恐惹出事來,要把妻子還債。

  他自從警醒之後,不但行止分明,一事不苟,連學業也大進起來。但凡人家子弟長進不長進,讀得書與讀不得書,全看情竇初開的那幾年。若還情竇一開,終日想著色欲之事,就要與書本為仇,巴不得撇開了他,好去尋花問柳,這個舉人進士就有幾分做不成了;若還情竇既開,看得色欲之事也不過如此,除了妻妾之外,不想去窺伺別人,就要與書本為緣,沒有分心之處,這個舉人進士就有幾分做得成了。

  呂哉生見過那番報應,知道別人的妻子是姦淫不得的,要做風流才子,只好多娶幾房姬妾,隨我東邊睡到西邊,既不損於聲名,又無傷于陰騭,何等不妙。

  要想姬妾眾多,除非中了科甲,方才娶得像意;不然就拚了銀子娶來,那些姬妾也是勉強相從,不覺得十分遂意,見了富貴之人未免要羡慕他,這個風流才子依舊做得沒興。

  所以盡心竭力,只想讀書,一毫不去外務,他的學業豈有不進之理?十四歲出來赴考,縣尊就取他第一。

  揚州的人見他不是本處籍貫,就攻起冒籍來,寫了知單,各處黏貼,要等府試院試之日,一齊攻打,不容他進常呂春陽只有這個兒子,怎肯把性命去換功名?就丟了揚州不考,竟領他回到故鄉,複還本籍。俗語道得好:「是個老虎,到處吃肉。」呂哉生在揚州地方考了案首,回到福建,也不曾考個第二。由縣而府,由府而道,處處都是他領批。

  呂哉生進在本處,雖然是父母之邦,怎奈聲音不對,與親友說話,定要個通事之人,覺得十分不便。就與父親商議,不如援例做了監生,移到南京居住。一來聲音相近,便於交遊;二來監中科舉,又容易得中。呂春陽就依著兒子,替他納了南監,連家小搬到南京。

  呂哉生入監之後,沒有一次考試不在前列,未及一兩年,就做了積分的貢士。

  有個流寓的顯宦,見呂哉生氣度非凡,又考得起,就要把女兒招他。呂春陽住在異鄉,正要攀結一門高親,好做靠壁,豈有不允之理?就把兒子送上顯宦之門,做了貴人之婿。誰想這一對夫妻,正合著古語二句:呆郎娶巧婦,美男得醜妻。

  呂哉生的容貌,竟像個絕美的婦人,那位小姐的形狀,反像個極醜的男子,又麻又黑,又且癡蠢。呂哉生一見,幾乎氣死,悔又悔不得,就又就不得,只得勉強睡了幾夜,就尋個僻靜書館,到外面去讀書。只說這段姻緣是終身改正不得的了,誰想他到底命好,不上一年,那位小姐就得暴病而死。

  呂哉生脫得這個難星,惟恐離了東施,又要遇著嫫姆,再不敢輕易續弦,終日孤眠獨宿;直到父母雙亡,丁艱起複之後,方才出去擇配。

  怎奈他自己的姿色生得太美了,那裡尋得著對頭?擇來擇去,只是不中。自己又鰥曠不過,思想良家女子是兒戲不得的,只好到章台楚館嫖嫖妓婦,還不十分損傷陰騭。

  彼時各院之中名妓甚多,看見呂哉生的容貌竟是仙子一般,又且才名藉甚,那一個不愛慕他?聞得他在院中走動,有幾個聲價最高,不大留客的婦人,也為他變節起來,都豔妝盛飾,立在門前,候他經過。一見了面,定要留進去盤桓一番。呂哉生眼力最高,一百個之中沒有一兩個中意,大率寡門闖得多,實事做得少。

  起先是呂哉生去嫖婦人,誰想嫖到後來,竟做出一樁反事:男子不去嫖婦人,婦人倒來嫖男子,要宿呂哉生一夜,那個妓女定費十數兩嫖錢,還有攜來的東道在外。甚至有出了嫖錢,陪了東道,呂哉生托故推辭,不肯留宿,只闖得一次寡門,做了個乘興而來,盡興而返的,也不知多少。這是甚麼原故?只因呂哉生風流之名播於遐邇,沒有一處不知道他,竟把他的取捨定了妓婦的優劣,但是呂哉生賞鑒過的,就稱他為名妓,門前的車馬漸漸會多起來。都說呂哉生自己身上何等溫柔,何等香膩,不是第一等婦人,怎肯容他黏皮靠肉,所以一經品題,便成佳士。

  若還呂哉生不曾識面,或是見過一兩次,不去親近他的,任你名高六院,品重一時,平昔的聲價也會低微起來。都說呂哉生不賞鑒他,畢竟有些古怪,不是風姿欠好,就是情意未佳,不然第一等婦人與第一等男子,怎肯當面錯過?這叫做「伯樂失顧,即成駑馬」。

  那婦人嫖男子的規矩,不是有心做出來的,只因呂哉生嫖妓之時,被那些尋常婦人扯曳不過,竟不敢在院中走動,有幾個能書善畫、稍通文墨的,呂哉生不忍絕他,許他常來就教。

  誰想就教之端一開,這兩扇大門就關閉不住,那些好名的姊妹,那一個不來物色他;又怕呂哉生閉戶不納,損了自己的聲名,都預先央了分上,討了薦書,替自己先容過了,然後來載酒問奇。

  呂哉生卻不得情面,只得勉強應承。若還走到面前,看見是作養不得的,就只好吃幾杯酒,說幾句話,假託一樁事故,送他起身;若還是作養得的,定要留宿一晚,消了那頭分上,那婦人到臨行之際,都有幾兩參價贈他,為償精補腎之費。雖不叫做嫖金,其實與嫖金無異,此婦人嫖男子之名所由來也。

  呂哉生受了參價,沒有別樣回禮,只做一首無題之詩,或是寫在扇頭,或是題在帖上,作個投瓊報李之意。詩後不落姓字,只用一方小小圖書,是「紅顏知己」四個字。他生平不喜務名,凡作詩文都不肯落款,也不去刊刻,所以姓名不傳,這是他生性如此。不獨待妓婦為然。古人有兩句名言,合著他的心事,常寫來貼在面前道:使我有身後名,不如生前一杯酒。

  彼時名妓雖多,內中只有三個是呂哉生許可之人,竟與三房姬妾一般,許他輪流當夕。一個叫做沈留雲,一個叫做朱豔雪,一個叫做許仙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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