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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妒妻守有夫之寡 懦夫還不死之魂(10)


  淳於氏道:「那個不難,我這張嘴是罵得人慣的,還你相見的時節決不折氣就是。」兩個說了一更天,再不見媒婆走到。淳於氏心焦不過,自己噥聒道:「這早晚不見轎子,幾時才得過去,難道揀了好時好日不抬過門,要到第二日成事不成?」那婦人道:「這也不論。我當初改嫁的時節,當晚有事,不得成親,也是到了第二日,才做好事的。」

  淳於氏道:「那是尊夫的不是,婚姻大事,豈是耽擱得的?大娘是有修養的人,容得他如此;若把我們,就是當晚不好說,到第二三日,也要奉陰他幾句。」兩個談談說說,又過了一更多天。那婦人道:「這時候不來,定是有事耽擱了,不如脫了衣服,同我睡罷。」淳於氏道:「大娘若坐不過,請預先安置。我這一晚料想睡不著。不如坐坐的好。」那婦人陪他不過,竟自睡了。

  淳於氏在他臥榻之前走來走去,再沒有一刻消停,聽見那裡響一下,就說是轎子到了,伸起頭,東張西望,及至曉得不是,定要噥噥聒聒,把媒婆罵上幾句。守到天明,不知看上幾十次,罵上幾百聲。

  直到第二日早飯之後,那個媒婆才領一乘轎子走進門來,說:「咋晚過去,原說就來的,不想巷頭巷腦都關了柵門,轎子抬不過,所以耽擱了一夜,今日才來。」淳於氏不及怪他,竟別了婦人上轎。那婦人到臨別之際,還說幾時約個日子,要請他同去罵人。

  淳於氏坐了轎了抬到那分人家。只見出轎的時候,並沒有一個迎接,竟是自己一個走入中堂。那中堂之上,並沒有一個伺候,連香花燈燭都是沒有的。淳於氏見情勢不好,就要轉去。

  及至回頭一看,又不見了媒婆和幾個抬轎的人都轉去了,淳於氏十分疑惑,又只得自己一個捱進中門,走到內室裡去。

  只臥房裡面,擺設得齊齊整整,都是自己的物件,叫媒婆運過來的,只是不見一個人影。淳於氏不明不白,竟像做夢一般,心上思量道:「莫非遇了鬼怪,被他攝到這裡不成?就是鬼怪,也該有些鬼形怪影出現,為甚麼絕無影響?」只聽見臥房後面有幾個孩子一齊啼哭,但不知就在一處,還是隔壁人家。

  正要走去觀望,不想黑暗之處,閃出一個人影來,一步近似一步,走到十步之外,就立住了。卻像有件兇器捏在手裡的一般。

  淳於氏定睛一看,竟是前面的丈夫,就嚇得冷汗直流,高嘶大喊起來,一連說幾十個「有鬼」,要等後面二人來救。

  喊了一會,不見人來,就對著影子跪下來直磕頭,說:「你生前死後的事,都是我不該,怪不得你來報怨,我如今知罪了,求你轉去罷。」說了這幾句,就俯伏在地,死也不抬頭。

  不想伏了一會,那影子裡面就說起話來道:「我既然來在這邊,那裡就肯轉去,要同你算本總帳,砍下頭來,把身子剁作幾塊,方才肯去。我出門以前的事,說不得許多,且丟過一邊罷了。為甚麼我出門幾日,就把我兩個愛妾一齊賣去,只做得兩夜夫妻,竟不使我再見一面,這是一可殺了。他兩個腹中都是有身孕的,把我現現成成的兒子送給別人家去,使我做了絕嗣之人,這是二可殺了。我生前受你多少磨難,連性命都死在你手裡,還不見你感念一句,懊悔一聲,哭到半年之後,還叫天叫地,罵起我來。難道我生前的咒駡還不曾聽得勾,死在陰司地府還聽你的咒駡不成?這是三可殺了。我在生之時,你何等口強,動不動要談節義,看見隔壁的婦人改嫁了丈夫,還指定他名字罵個不了。為甚麼輪著自己,就忍心害理起來,不怕別人笑恥,竟做了失節之婦?這是四可殺了。就是要嫁,也該守過三年兩載,把我的靈柩裝了回來,尋一塊土地安厝了我,然後嫁也未遲。為甚麼這等性急,連期年的服也不曾穿得滿,就嫁起人來?使我骸骨不能歸家,做了異鄉之鬼,這是五可殺了。你自己不肯守節,就是丫鬟使婢也留上一兩個,做個燒錢化紙的人;在宗族裡面立個暝蛉之子,替我接了後代,把家中的財物交付與他,然後出來改嫁,也還氣得你過。為甚麼把許多丫鬟不分好歹,都替我賣去,把銀子鱉在身邊,連我一分好人家都搬了過來,與別人享福,這是七可殺了。其餘的零星罪犯,若要細數起來,要幾百樁也有。我如今總置不論,只問你這七樁大罪。每一樁罪砍你一刀,只把你的屍骸分做七塊罷了。」

  他起先問罪的時節,淳於氏伏在地下,等他說一個「可殺」,自己應一個「該殺」,說兩個「可殺」,應兩個「該當」,及至說到第七個上,知道說完之後就要下手,那條見機而作的魂靈已先走散了,只留個沒幹的身子伏的那邊等殺,連這「該當」二字那裡還應得出?只好縮成一團,哼哼嗄嗄的掙命罷了,預先硬了頸項,等他下刀。不想命根未斷,那臥房後面有許多膽雄力大、不怕鬼的婦人趕進房來,把他丈夫的陰靈一把扯住,跪下來勸道:「殺死不如放生,看我們眾人面上,饒了他罷。」

  又有兩個婦人不但不怕鬼,還要與他打鬥,竟把兇器奪了下來,不怕他不走,兩個死拖硬曳,扯到臥房後面去了。

  那些不去的婦人都一面說,一面拿手來攙道:「相公去了,大娘起來罷。」淳於氏仰起頭來,把眾人一看,又吃了一驚。

  原來不是別人,就是他丈夫未死之前,零星討來的使婢;丈夫既死之後,逐個賣去的丫鬟。如今見舊主有難,不知是那個神道托夢與他,大家不約而同,特地趕來相救的。

  淳於氏吃驚之後,爬起來坐了一會,把起先失去的魂魄招了轉來,方才問眾人道:「你們是從那裡來的?方才扯勸的人是那兩個?為甚麼原故你們都不怕鬼,竟與他說起話來?」那些丫鬟道:「大娘出脫我們的時節,就是賣與這分人家。方才那兩個也是大娘賣去的小,我們未賣之前,他先嫁過來的。大家都在一處,並不曾分開。只有大娘來得遲些,所以受了這場驚嚇。方才捏著兇器與大娘算總帳的是個活人,不是甚麼死鬼,大娘不要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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