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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遭風遇盜致奇贏 讓本還財成巨富(4)


  卻說秦世芳自別世良之後,要將銀子買米,不想因世良遲了一日,米被別人買去了,止剩下幾百擔稻子。主人家道:「你若不買,又有幾日等貨,不如買下來,自己礱做米,一般好裝去賣,省得耽擱工夫。」世芳道:「也說得是。」就盡二百兩銀子買了。

  因有便船下瓜洲,等不得礱,竟將稻子搬運下船,要思量裝到地頭,舂做米賣。

  不想那一年淮揚兩府饑饉異常,家家戶戶做種的稻子都舂米吃了,等到播種之際,一粒也無,稻子竟賣到五兩一擔。世芳貨到,千人萬人爭買,就是珍珠也沒有這等值錢。不上半月工夫,賣了一本十利,二百兩銀子變做二千,不知那裡說起。

  又在揚州買了一宗茶,裝到京師去賣。京師一向只吃松蘿,不吃茶的,那一年疫病大作,發熱口幹的人吃了茶,即便止渴,世芳的茶葉竟當了藥賣。不上數月,又是一本十利。

  世芳做到這個地步,真是平地登仙,思量楊百萬的說話,竟是狗屁,恨不得飛到家中,問他的嘴。

  就在京師搭了便船,路上又置些北貨,帶到楊州發賣。雖然不及以前的利息,也有個四五分錢。此時連本算來,將有三萬之數,又往蘇州做綢緞,帶回廣東。

  不一日到了自家門前,貨物都放在船上,自己一人先走進去。妻子見他回來,大驚小怪的問道:「你這一向在那裡,做些甚麼勾當?」世芳道:「我出門去做生意,你難道不曉得,要問起來?」妻子道:「這等你生意做得何如?」世芳大笑道:「一本百利,如今竟是個大財主了。」妻子一發大驚道:「這等你本錢都沒有,把甚麼趁來的?」世芳道:「你的話好不明白,我把田地賣了二百兩銀子,帶去做生意的,怎麼說本錢都沒有?」妻子道:「你那二百兩銀子現在家中,何曾帶去?」

  世芳不解其故,只管定著眼睛相妻子。

  妻子道:「你那日出門之後,我晚間上床去睡,在枕頭邊摸著一封銀子,就是那宗田價。只說你本錢掉在家中,畢竟要回來取,誰知望了一向,再不見到。我只怕你沒有盤費,流落在異鄉,你怎麼到會做起財主來?」世芳呆了半日,方才歎一口氣道:「銀子便趁了這些,負心人也做得勾了。」妻子問甚麼原故,世芳就將下處尋不見銀,疑世良偷去的話說了一遍。

  妻子道:「這等你的本錢是那個人的銀子了。銀子雖是他的,時運卻是你自己的。如今拚得把這二百兩送去還他就是。」

  世芳道:「豈有此理,有本才有利,我若不是他這注本錢,莫說做生意,就是盤纏也沒得回來。那時節把他的銀子錯來也罷了,還教他認一個賊去。仔細想來,我成得個甚麼人?如今只有一說,將本利一齊送去還他,隨他多少分些與我,一來賠他當日之罪,二來也見我不是有意負心,這才是個男子。」妻子道:「自己天大的造化,趁得這注銀子,怎麼白白拿去送人?你就送與他,他只說自己本錢上生出來的,也決不感激你,為甚麼做這樣呆事?」

  世芳見妻子不明道理,隨口答應了幾句,當晚把貨物留在舟中,不發上岸,只說裝到別處去賣。次日殺了豬羊,還個願心,請鄰舍吃鐘喜酒。第三日坐了貨船,竟往南海去訪世良的蹤跡。

  問到他家,只見一間稀破的茅屋,幾堵傾塌的土牆,兩扇柴門,上面貼一副對聯道:數奇甘忍辱,形穢且藏羞。

  世芳見了,知道為他而發,甚是不安。推開門來,只見許多蒙童坐在那邊寫字,世良朝外坐了打瞌睡,衣衫甚是襤褸。

  世芳走到面前,叫一聲:「賢弟醒來!」世良嚇出一身冷汗,還像世芳趕來羞辱他的一般,連忙走下來作揖,口裡千慚愧、萬慚愧。

  世芳作了一個揖,竟跪下來磕頭,口裡只說「劣兄該死」。

  世良不知那頭事發,也跪下來對拜。拜完了,分賓主坐下。

  世良問道:「老兄一向生意好麼?」世芳道:「生意甚是趁錢,不上一年,做了上百個對合,這都是賢弟的福分。劣史今日一來負荊請罪,二來連本連利送來交還原主,請賢弟驗收。」

  世良大驚道:「這是甚麼說話?」世芳把到家見妻子,說本錢不曾帶去的話,述了一遍。

  世良笑一笑道:「這等說來,小弟的賊星出命了。如今事已長久,盡可隱瞞,老兄肯說出來,足見盛德。小弟是一個命薄之人,不敢再求原本,只是洗去了一個賊名,也是樁僥倖之事,心領盛情了。」世芳道:「說那裡話,劣兄若不是賢弟的本錢,莫說求利,就是身子也不得回家,豈有負恩之理?如今本利共有三萬之數,都買了綢緞,現有舟中,賢弟請去發了上來。劣兄雖然去一年工夫,也不過是僥天之幸,不曾受甚麼辛苦。賢弟若念結義之情,多少見惠數百金,為心力之費則可;若還推辭不受,是自己獨為君子,教劣兄做貪財負義的小人了。」

  說完,竟扯世良去收貨。

  世良立住道:「老兄不要矯情,世上那有自己求來的富貴,舍與別人之理!古人常說:『不義取財,如以身為溝壑。』小弟若受了這些東西,只當把身子做了毛坑,凡世間不潔之物,都可以丟來了。這是斷然不要的。」世芳變起臉來道:「賢弟若苦苦不受,劣兄把綢緞發上來,堆在空野之中,買幾擔乾柴,放一把火,燒去就是。」世良見他言詞太執,只得陪個笑臉道:「老兄不要性急,今日晚了,且在小館荒宿,明早再做商量,多少領些就是。」一邊說,一邊扯學生到旁邊,唧唧噥噥的商議,無非是要預支束修,好做東道主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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