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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遭風遇盜致奇贏 讓本還財成巨富(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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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雲: 從來形體不欺人,燕頷封侯果是真。 虧得世人皮相好,能容豪傑隱風塵。 前面那一回講的是「命」了,這一回卻說個「相字」。相與命這兩件東西,是造化生人的時節搭配定的。半斤的八字,還你半斤的相貌;四兩的八字,還你四兩的相貌;竟像天平上彈過的一般,不知怎麼這樣相稱。若把兩樁較量起來,賦形的手段比賦命更巧。 怎見得他巧處?世上人八字相同的還多,任你刻數不同,少不得那一刻之中,也定要同生幾個;只有這相貌,億萬蒼生之內,再沒有兩個一樣的。隨你相似到底,走到一處,自然會異樣起來。所以古語道:「人心之不同,有如其面。」這不同的所在已見他的巧了。 誰知那相同的所在,更見其巧。若是相貌相同,所處的地方也相同,這就不奇了;他偏要使那貴賤賢愚相去有天淵之隔的,生得一模一樣,好顛倒人的眼睛,所以為妙。 當初仲尼貌似陽虎,蔡邕貌似虎賁。仲尼是個至聖,陽虎是個權奸;蔡邕是個富貴的文人,虎賁是個下賤的武士,你說那裡差到那裡?若要把孔子認做聖人,連陽虎也要認做聖人了;若要把虎賁認做賤相,連蔡邕也要認做賤相了。 這四個人的相貌雖然畢竟有些分辨,只是這些凡夫俗眼那裡識別得來?從來負奇磊落之士,個個都恨世多肉眼,不識英雄。 我說這些肉眼是造化生來護持英雄的,只該感他,不該恨他。若使該做帝王的人個個知道他是帝王,能做豪傑的人個個認得他是豪傑,這個帝王、豪傑一定做不成了。項羽知道沛公該有天下,那鴻門宴上豈肯放他潛歸?淮陰少年知道韓信後為齊王,那胯下之時豈肯留他性命?虧得這些肉眼,才隱藏得過那些異人。 還有一說,若使後來該富貴的人都曉得他後來富貴,個個去趨奉他,周濟他,他就預先要驕奢淫欲起來了,那裡還肯警心惕慮,刺股懸樑,造到那富貴的地步?所以造化生人,使乖弄巧的去處都有一片深心,不可草草看過。 如今卻說一個人相法極高,遇著兩個面貌一樣的,一個該貧,一個該富,他卻能分別出來。後來恰好合著他的相法,與前邊敷演的話句句相反,方才叫做異聞。 弘治年間,廣東廣州南海縣,有個財主姓楊,因他家資有百萬之富,人都稱他為楊百萬。當初原以飄洋起家,後來曉得飄洋是樁險事,就回過頭來,坐在家中,單以放債為事。 只是他放債的規矩有三樁異樣:第一樁,利錢與開當鋪的不同。當鋪裡面當一兩二兩,是三分起息,若當到十兩二十兩,就是二分多些起息了。他翻一個案道:借得少的畢竟是個窮人,那裡納得重利錢起?借得多的定是有家事的人,況且本大利亦大,拿我的本去趁去利來,便多取他些也不為虐。所以他的利錢,論十的是一分,論百的是二分,論千的是三分。人都說他不是生財,分明是行仁政,所以再沒有一個賴他的。 第二樁,收放都有個日期,不肯零星交兌。每月之中,初一、十五收,初二、十六放。其餘的日子,坐在家中與人打雙陸、下象棋,一些正事也不做。人知道他有一定的規矩,不是日期再不去纏擾他。 第三樁一發古怪,他借銀子與人,也不問你為人信實不信實,也不估你家私還得起還不起,只是看人的相貌何如。若是相貌不濟,票上寫得多的,他要改少了;若是相貌生得齊整,票上寫一倍,他還借兩倍與你,一雙眼睛竟是兩塊試金石,人走到他面前,一生為人的好歹,衣祿的厚薄,他都了然於胸中。 這個術法別人拿去趁錢,他卻拿來放債,其實放債放得著,一般也是趁錢。當初唐朝李世績在軍中選將,要相那面貌豐厚、像個有福的人,才教他去出征;那些卑微庸劣的人,一個也不用。人問他甚麼原故?他道薄福之人,豈可以成功名?也就是這個道理。楊百萬隻因有些相法,所以借去的銀子,再沒有一注落空。 那時節南海縣中有個百姓,姓秦名世良,是個儒家之子。 少年也讀書赴考,後來因家事消條,不能餬口,只得廢了舉業,開個極小的鋪子,賣些草紙燈心之類。 常常因手頭乏鈔,要問楊百萬借些本錢,只怕他的眼睛利害,萬一相得不好,當面奚落幾句,豈不被人輕賤?所以只管苦挨。挨到後面,一日窮似一日,有些過不去了,只得思量道:「如今的人,還要拿了銀子去央人相面。我如今又不費一文半分,就是銀子不肯借,也討個終身下落了回來,有甚麼不好?」 就寫個五兩的借票,等到放銀日期走去伺候。 從清晨立到巳牌時分,只見楊百萬走出廳來,前前後後跟了幾十個家人,有持筆硯的,有拿算盤的,有捧天平的,有抬銀子的。楊百萬走到中廳,朝外坐下,就像官府升堂一般,吩咐一聲收票。 只見有數百人一齊取出票來,挨擠上去,就是府縣裡放告投文,也沒有這等鬧熱。秦世良也隨班擁進,把借票塞與家人收去,立在階下,聽候唱名。 只見楊百萬果然逐個喚將上去,從頭至腳相過一番,方才看票。也有改多為少的,也有改少為多的。那改少為多的,兌完銀子走下來,個個都氣勢昂昂,面上有驕人之色。那改多為少的,銀子便接幾兩下來,看他神情蕭索,氣色闇然,好象秀才考了劣等的一般,個個都低頭掩面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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