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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乞兒行好事 皇帝做媒人(6)


  到第五、六日,窮不怕走進門來,問那三十兩銀子有了不曾。婦人三把眼淚,四把鼻涕,朝他哭了一場,然後回復。

  窮不怕不等說完,就截住道:「這等說,多分是沒有了。也罷,一客何勞二主,這樁好於,待我一個叫化子做完了罷。那個元寶是五十兩,我這幾日又討了幾串銅錢,都換做銀子在這裡,算來也有八、九兩,還不能夠足數。我手上有個金戒指,是個結義的妹子送與我戒浪用的。我如今浪用戒不住,要他也沒幹,一發放在裡面,湊成足數罷了。」說完,就把銀子取出來,戒指勒下來,一總交付明白,催他去贖女兒,自己別了出門,約到明日來賀喜。

  婦人拿了這注財物,走到鄉宦門首,那些管家只說他要進去撒賴,不肯放他入門。婦人將元寶、金銀把與他看,說:「為贖女而來。」家人信了,方才放他進去。

  婦人見過鄉宦,磕了幾個頭,就取出身價,擺在他面前,求他稱兌。那鄉宦把元寶、戒指仔細一看,問他是那裡來的,婦人就說:「是財主乞兒贈我的。」鄉宦躊躇了一回,吩咐他道:「我今日有事,沒工夫兌銀子,收在這邊,明日來兌。」

  婦人不敢違拗,只得應聲而去。

  到第二日清晨,窮不怕走到婦人家裡,問他女兒贖出不曾,婦人把鄉宦事忙、約了今日的話說了一遍。窮不怕正要出門,不想有幾個健漢,如狼似虎擁進門來,取一條鐵鍊,把他鎖在一頭,把婦人鎖在一頭,容分說,牽了出去。

  窮不怕問是甚麼原故,眾人不應;婦人問是甚麼情由,眾人也不理。一直帶到高陽縣前,關一間空屋裡面。窮不怕與婦人兩個跪在地上哀求,要他說出鎖拿之故。

  那些健漢道:「打劫錢糧的事發了,難道你自家做的事自家不明白,還要問我不成?」窮不怕與婦人面面相視,不知那裡說起。再問幾句,那些健漢就擎起鐵尺,要打下來。

  窮不怕與婦人兩個不敢開口,只得兢兢業業,抖做一團縮在屋角頭,等候發落。

  看官,你道這是甚麼原故?只因那一日鄉紳看了元寶,心上動疑,說從來只有官府的錢糧,方才傾做元寶,隨你財主家銀子,也不過是五兩一錠,十兩一錠。叫化的人,若不是做強盜打劫,這件東西從那裡來?又有一赤金戒指搭在裡面,一發情弊顯然了。況且元寶上面兩邊都有小字,鄉宦是老年的人,眼睛不濟,不曾戴得眼鏡,看來不大分明,所以打發婦人回去,一來要細看元寶,二來要根究來歷。及至婦人去後,拿到日頭底下,戴了眼鏡,仔細一看,一邊是解戶的名字,一邊是銀匠的名字。

  原來這解戶與銀匠就是高陽縣的人,半年之前,高陽縣解一項錢糧進京,路上遇著響馬,乾淨打劫了去。累那解戶轉來傾家蕩產,從新賠出銀子傾做元寶,解進京去,方才保得身家性命。這樁大事是通縣皆知的,鄉宦豈不聞得?如今看了這兩行小字,不覺大驚大笑起來。隨即打轎去拜知縣,把替他訪著強盜,拿住真贓的話,說了一遍。就把元寶取出來,付與知縣親驗。知縣看了,千稱萬謝,送了鄉紳回去,就傳捕快頭目進衙門吩咐,叫他用心捉獲,不可疏虞,所以窮不怕與婦人受了這場橫禍。

  等到知縣升堂,捕快帶了進去,少不得知縣先審婦人,問他這注贓物是那裡來的?婦人少不得說出真情,推到窮不怕身上。窮不怕不等知縣拷問,就說「元寶、金銀都是乞兒送與他的,要審來歷,只問乞兒,不幹這婦人之事。」知縣道:「這等你把打劫錢糧的情節,從直招來,省得我動刑具。」

  窮不怕道:「一尺天,一尺地,乞兒並不曾打劫甚麼錢糧。這個元寶,是太原城裡一個嫖客舍與乞兒的。這個戒指,也是太原城裡一個妓婦送與乞兒的。這些散碎銀子,是乞兒叫化了銅錢,在本處兌換來的。有憑有據,並沒有來歷不明事,求老爺鑒察。」

  知縣見他不招,就把怒棋一拍,吩咐禁子:「快夾起來!」窮不怕平日雖然打過幾場官司,都是從旁公舉、代眾伸冤的事,自己立在上風,看別人打板子、夾夾棍的,何曾受過這般刑罰?夾了一夾棍,沒有話招。

  知縣又吩咐禁子:「重重的敲!」連敲上幾百棍,窮不怕熬煉不過,知道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招了還死得遲,不招反死得快,史得信口亂說道:「不消再夾,待小的說出來就是。這項錢糧,是我在某處路上打劫來的,只為好嫖好賭,都用盡了,只留得這錠元寶,贓真事實,死罪無辭。」

  知縣道:「打劫錢糧,決不是你一人,定有幾個夥伴;頓寄贓物,決不在這一處,定有幾個窩家。速速招來,不然我還要夾!」窮不怕道:「小的氣力最大,本事最高,生平做強盜,再不用幫手,都是一個人打劫;到一處地方,只以乞丐為名,日走街坊,夜宿廟宇,再沒有一個窩家。」

  知縣道:「你方才說,那個元寶是嫖客舍你的,那個戒指是妓婦送你的,這等看來,那嫖客就是夥伴,妓婦就是窩家了,為甚麼不招?」窮不怕道:「那都是信口支吾的話,其實不曾遇著甚麼嫖客,相處甚麼妓婦,不敢妄扳良善之人,求老爺鑒察。」知縣道:「盜情之事,不是一次審得出的,且把婦人討保,強盜送監,待改日再審。」隨即吩咐刑房出幾張告示,張掛四門道:

  高陽縣正堂示:
  照得本縣于本年某月解某項錢糧進京,途中被劫,致累本縣捐俸賠償,緝訪多時,人贓未獲。忽今天網不疏,大盜窮不怕挾帶原贓,潛入本境,幸某鄉紳訪確密首,本縣緝獲審明。大盜窮不怕已定罪監候,俟申詳處決。但本縣所失錢糧甚多,今止獲元寶一錠;強盜黨羽甚眾,今止獲窮不怕一人。盜首既至,黨羽心隨。除一面差捕緝拿外,仍著地方鄉保,挨戶嚴查,但有面生可疑之人,來歷不明之物,即行密報,以便拘提;如有容隱縱等情,事發一體連坐。各保身家,毋貽後悔。
  特示

  告示掛了一月,不見有人出首賊黨,緝獲餘贓。

  忽然一日,窮不怕正在監中吃牢飯,外面有個差人,捏了一張朱票進來,要提他出去。

  窮不怕見了朱票,嚇得三魂入地七魄升天,只說要提他處決,眼淚汪汪,跟了差人出去。走到丹墀之下,跪定身子,抬起頭來,只見上面坐了三個官府,都是認不得的。兩邊廳柱上鎖了兩個犯人。

  仔細一看,誰想左邊一個就是本縣的知縣,前日他夾棍、定他死罪的人;右邊一個就是本處的鄉紳,前日替他作對、首他到官的人。連那無辜的受累的婦人,也提來跪在下面;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子,跪在婦人旁邊,頭不梳,臉不洗,面上有許多血印,卻像打傷的一般。

  窮不怕看了,知道就是婦人的女兒,但不知提在一處做甚麼,上面坐的三位是甚麼官府,難道三官大帝忽顯神通,知道我這樁事情系冤枉,青天白日現出真形,來替人伸冤雪枉不成?只見跪了一會,右邊一個官府把知縣、鄉紳與下面一干人犯的名子唱了一遍,連人連卷交付與左邊兩個。左邊兩個收了文卷,就吩咐跟隨的人押解起身。自己也上了馬,一路同行同宿,不知帶往那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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