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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譚楚玉戲裡傳情 劉藐姑曲終死節(7)


  譚楚玉看見這番光景,就與妻子商議道:「既已出頭露面,瞞不到底,倒不如同你走上台去,等眾人看個明白,省得他挨挨擠擠,夾壞了人。」藐姑道:「也說得是。」就一齊脫去私衣,換了公服。譚楚玉穿了大紅圓領,藐姑穿著鳳冠霞帔,兩個家人張了兩把簇新的藍傘,一把蓋著譚楚玉,一把蓋著藐姑,還有許多僮僕丫鬟,簇擁著他上岸。

  譚楚玉夫妻二人先到晏公法像之前,從新拜了四拜,然後走上戲臺,與絳仙行了禮。行禮之後,又把通班的朋友都請過來,逐個相見過去。

  絳仙與同班之人問他被救的來歷,譚楚玉把水中有人引領,又被大魚負載而行,及至送入罾中,大魚忽然不見,幸遇捕魚人相救,得以不死的話,高聲大氣說了一遍,好使臺上台下之人一齊聽了,知道晏公有靈,以後當愈加欽敬的意思。

  眾人聽了,驚詫不已。眾檀越聞知此事,個個都來賀喜。

  當日要娶藐姑的富翁,恐怕譚楚玉夫妻恨他,日後要來報怨,連忙備了重禮,央眾檀越替他解紛。

  譚楚玉一毫不受,對眾檀越道:「若非此公一激之力,不但姻緣不能成就,連小弟此時還依舊是個梨園,豈能飛黃騰達至此?此公非小弟之讎人,乃小弟之恩人,何報之有?」眾人聽了,嘖嘖稱羨,都說他度量寬宏。

  藐姑對絳仙道:「如今女婿中了進士,女兒做了夫人,你難道還好做戲不成?趁早收拾了行頭,隨我們上任,省得在這邊出醜。」絳仙見女兒、女婿不念舊惡,喜之不勝,就把做戲的營業丟與媳婦承管,自家跟著女兒去享榮華富貴。

  誰想到了署中,不上一月,就生起病來,千方百藥醫治不好,只好得叫女兒送他回去。及至送到家中,那病體不消醫治,竟自好了。病癒之後,依舊出門做戲,康康健健,一毫災難也不生。

  這是甚麼原故?一來因他五行八字註定是個女戲子,所以一日也離不得戲場,離了戲場就要生災作難。可見命輕福薄的人,莫說別人扶他不起,就是自家生出來的兒女,也不能夠抬舉父母做個以上之人。所以世間的窮漢,只該安命,切不可仇恨富貴之人,說不肯扶持帶挈他。

  二來因絳仙的身子終日輕浮慣了,一時鄭重不來,就如把梅香升作夫人,奴僕收為養子,不但賤相要露出來,連他自己心上也不覺其樂,而反覺其苦,一覺其苦,就有疾病生出來。

  所以妓女從良,和尚還俗,若非出自本意,被人勉強做來的,久後定要複歸本業,不能隨主終身也。

  卻說譚楚玉到任之後,做了半年,就差人齎了五百金送與莫漁翁,叫他權且收了,以後還要不時饋送,決不止千金而已。

  誰想莫漁翁十分廉介,止收一百兩,做了十倍利錢,其餘四百金盡皆返璧。

  譚楚玉做到瓜期之後,行取進京,又從衢、嚴等處經過,把晏公廟宇鼎新一番,又買了幾十畝香火田,交與檀越掌管,為祭祀演劇之費。再到新城港口,拜訪莫漁翁。莫漁翁先把幾句傲世之言,挫去他的驕奢之色;後把許多利害之語,攻破他的利欲之心。

  譚楚玉原是有些根器的人,當初做戲的時節,看見上臺之際十分鬧熱,真是千人拭目、萬戶傾心,及至戲完之後,鑼鼓一歇,那些看戲的人竟像要與他絕交了一般,頭也不回,都散去了。可見天地之間,沒有做不了戲文,沒有看不了鬧熱,所以他那點富貴之心還不十分著緊;如今又被莫漁翁點化一番,只當夢醒之時,又遇一場棒喝,豈有複迷之理?就不想赴京去考選,也不想回家去炫耀,竟在桐廬縣之七裡溪邊,買了幾畝山田,結了數間茅屋,要遠追嚴子陵的高蹤,近受莫漁翁的雅誨,終日以釣魚為事。

  莫漁翁又薦一班朋友與他,不是耕夫,就是樵子,都是些有入世之才、無出世之興的高人,終日往還,課些漁樵耕牧之事。

  藐姑又有一班女朋友,都是莫漁翁的妻子薦與他的,也是些能助丈夫成名,不勸良人出仕的智女,終日往來,學些蠶桑織紆之事。後來都活到九十多歲,才終天年。只可惜沒有兒子,因藐姑的容貌過於嬌媚,所以不甚宜男;譚楚玉又篤于夫婦之情,不忍娶妾故也。

  【按:譚楚玉劉藐姑故事,在作者傳奇劇本《比目魚》裡另有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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