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基 > 劉伯溫文集4 | 上頁 下頁
飲泉亭記


  昔司馬氏有廉臣焉,曰吳君隱之。出刺廣州,過貪泉而飲之,賦詩曰:「古人雲此水,一歃懷千金。試使夷齊飲,終當不易心。」其後隱之卒以廉終其身,而後世之稱廉者,亦必曰吳刺史焉。有元憲副吳君為廣西時,名其亭曰飲泉,慕刺史也。而憲副之廉,卒與刺史相先後。至正十四年,憲副之孫以時以故征士京兆杜君伯原所書「飲泉亭」三字征予言。

  予舊見昔人論刺史飲泉事,或病其為矯,心甚不以為然。夫君子以身立教,有可以植正道、遏邪說、正人心、揚公論,皆當見而為之,又何可病而譏之哉?人命之修短系乎天,不可以力爭也,而行事之否臧由乎己。人心之貪與廉,自我作之,豈外物所能易哉!向使有泉焉,曰飲之者死,我乃奮其不畏之氣,冒而飲之。死非我能奪也,而容有死之理而強飲焉,是矯也,是無益而沽名也,則君子病而不為之矣。大丈夫之心,仁以充之,禮以立之。驅之以刀劍,而不為不義屈;臨之以湯火,而不為不義動。

  夫豈一勺之水所能幻而移哉!人之好利與好名,皆蠱於物者也。有一焉,則其守不固而物得以移之矣。若刺史,吾知其決非矯以沽名者也。惟其知道明而自信篤也,故飲之以示人,使人知貪廉之由乎內而不假乎外,使外好名而內貪濁者,不得以藉口而分其罪。夫是之謂植正道、遏邪說、正人心、揚公論,真足以啟愚而立懦,其功不在伯夷、叔齊下矣。番禺在嶺嶠外,去天子最遠,故吏於其地者,得以逞其貪。貪相承,習為故。民無所歸咎,而以泉當之,怨而激者之雲也。刺史此行,非惟嶠外之民始獲沾天子之惠,而泉亦得以雪其冤。夫民,天民也;泉,天物也。一刺史得其人,而民與物皆受其賜。嗚呼偉哉!

  以時尚氣節,敢直言,見貪夫疾之如仇,故凡有祿位者,多不與相得。予甚敬其有祖風也,是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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