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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道碑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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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資善大夫贈太師諡文成護軍誠意伯劉公神道碑銘 賜進士出身、資政大夫、前奉敕參贊機務、南京兵部尚書四明張時徹撰 賜進士及第、嘉議大夫、南京吏部右侍郎、前太常卿管南京國子監祭酒事、翰林院侍讀學士掌院事、太典總校官常熟瞿景淳篆。 文成劉公,其先豐沛人也,後徙鄜延。名延慶者,宋宣撫、都統、少保。厥子光世,以平方臘功,為兵馬總管。高宗南渡,部兵以從,累官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進太師、楊國公,因家臨安。子堯仁,過麗水而樂之,遂徒其邑之竹洲。四傳至集,又卜居青田之武陽,去縣治者百五十裡,世所稱南田福地也,俗尚儉樸,有《唐風》之遺焉。遂世定厥居,兢兢于仁義之訓。 五傳而至濠,宋翰林掌書,益慈惠好施。每淫雨積雪,登高而望,裡中有不舉火者,即分廩賑之。會宋亡,乃荒遁自適。時有林融者,征聚義旅,興複宋室,元討平之,逮融至京,世祖義而弗殺也。融歸而至甌越之間地名牙陽四溪者,而複嘯其徒。元乃馳驛使,簿錄其脅從,將盡殲之,而鄉豪因以仇怨相傾引,蓋善良鮮有脫者。使者返,夜次武陽,會天大雪,與居民百錢市酒。而市者則至濠家,具語之故。濠即間行謁使者,得所簿錄數而深心惻焉。時孫爚侍,年方十齡,陰為策計,濠則大喜,輒盛供具以逆使者,醉而寢之樓,乃探篋啟牘,錄其渠魁二百人已,乃遂火其居。焰灼于樓,倉皇掖使者跣而走。詰旦,大恚曰:「將何籍以複闕下?殆誅死不赦矣!」濠辟之曰:「濠不幸災於居室,震驚使者,濠誠死罪。意者簿錄有冤,天欲生之乎?使者事竟,不復可至,濠幸有密親於彼,度往返者四日,可以相報」使者曰:「幸甚。但半之亦可矣。」已而以前所錄二百人者授之,得命誅死,諸所全活無筭。濠即文成公之王大父也。祖孫同心,破家以沾萬命,篤生文成,為一代元勳,子孫千百,世食其報,豈幸然哉。 濠生庭槐,博洽墳籍,為太學上舍;槐生爚,通經術,元遂昌教諭:是為公祖、公父,後皆以公貴,封永嘉郡公。祖母梁氏,母富氏,皆封永嘉郡夫人。 公諱基,字伯溫。神知迥絕,讀書能七行俱下。年十四,入郡庠,師受《春秋》,未嘗執經誦讀,而默識無遺。辯決疑義,出人意表。為文輒有奇氣。諸家百氏,過目即洞其旨。嘗遊燕京,間閱書肆天文書,翊日背誦如流,其人大驚,欲以書授公,公曰:「已在吾胸中矣。」時從鄭複初先生游,講濂洛之學,先生大器異之,語公父曰:「吾將以天道不報善人,此子必高公之門矣。」揭文安公曼碩見公,輒曰:「此魏徵之流,而英特過之,將來濟時器也。」西蜀趙天澤亦以為諸葛孔明之儔。蓋雖未試於用,亦已穎露囊中矣。 甫弱冠,舉元進士,授江西高安縣丞,以廉節著名。發奸摘伏,不避強禦。為政嚴而有惠,小民咸慈父戴之,而豪右數欲陷焉。時上下信其廉平,卒莫能害也。新昌州有殺人者獄,公覆案得實,而初檢官以不實當罪,乃其家欲甘心於公,江西行省大臣辟公為掾史,舒解之。已而與幕官議事不合,遂投劾去。後為江浙儒學副提舉、行省考試官,頃之建言監察禦史失職事,為憲台所沮,則又投劾去。 嘗遊西湖,有異雲起西北,時同游者魯道原、宇文公諒輩皆以為慶雲,將分韻賦詩,公獨縱飲不顧,大言曰:「此天子氣也,應在金陵,十年後,有王者起其下,我當輔之。」時元方全盛,諸同遊大駭,以為狂也,而悉去之。公益呼酒放歌,極醉而罷。 方國珍反海上,省憲複舉公為浙東元帥府都事,公即建議城慶元等路,賊不敢犯。及左丞帖裡帖木耳招諭方寇,復辟公行省都事。公議方氏首亂,罪不可赦,宜捕誅其兄弟,而招安諸脅從者。方氏大懼,行重賂求解,而公峻卻之,執前議請於朝。方氏乃走賂闕下,而省院台前胥甘焉。降詔招安,授國珍官,駁公議,以為傷朝廷好生之仁,且檀作威福,則罷左丞輩,而羇管公於紹興。自是方氏遂橫莫可制,山穴皆從亂如歸。公在紹興,則放浪山水,以詩文自娛,於當途蓋篾如也。乃行省複以都事起公,招安山冦,使自募義兵。賊拒命不服者輒禽誅之,畧定其地。已複以為行樞密院經歷,與行院判石末宜孫守處蚛,安集之後,受行省郎中。時經畧使李穀鳳奏守臣功績,而執政者皆右方氏,遂抑公功,僅由儒學副提舉格授處州路總管府判,諸將莫不解體。公拜勑曰:「臣不敢負國,今無所宣力矣」,遂棄官歸。時義從者俱畏方氏殘虐,從公居青田山中,乃著《鬱離子》。客或說曰:「今天下擾擾,以公才畧,據栝蒼,並金華,明越可折簡而定,方氏將浮海避公矣。因畫江守之,此勾踐之業也。」公咲曰:「吾平生忿方國珍、張士誠輩徒狗鼠耳,而奈何効之。且天命有歸,子姑待焉。」會高皇帝下金華,定栝蒼,公指乾象謂客曰:「此非向所雲天命者乎」,客遂亡去,公決計趨金陵,悉以眾付其弟升,並家人參掌之。曰:「善守境土,母為方氏得也。」適總制孫炎以上命來聘,公遂由間道詣焉。陳時務一十八策,上悉從之。會陳氏入冠,或謀以城降,或以鐘山有王氣,宜奔據之,或欲決死一戰,不勝而走未晚也。公獨張目不言,上召公入內計之,公奮曰:「先斬主降議及奔鐘山者,乃可破賊耳。」上曰:「計將安出」,公曰:「如臣之計,莫若傾府庫,開至誠,以固士心。且天道後舉者勝,宜伏兵,伺隙擊之。取威制敵,以成王業,在此舉也。」上遂用公策,斬獲凡若干萬。已而頒賞,則力辭不受。中書省設御座,將奉小明王,以正月朔旦行禮。公大怒,詬曰:「彼牧豎爾,奉之何為」,遂不拜。已而見上,陳天命所在,上大感悟,遂定征伐之計。 兵攻皖城,自昏達旦不拔。公謂宜舍堅城而徑拔江州,遂平江州。上嘗使都督馮勝攻敵城,命公授方略。以雲物為驗,及克敵,一一如旨。陳氏洪都守將胡均美使子約降,請禁止若干事。上初有難色,公自後踢所坐胡床,上意悟,許之,均美遂以城降。時苗軍反金華、栝蒼,殺守將胡大海等。衢州亦謀翻城應之,守將夏毅計無所出。適公以憂歸,道其地,入城,一夕而定。公即遺書金、處屬邑,諭以固守所部。遂同郡平章諸軍克復處城,苗帥就禽。公時語所親:「上必有天下」,眾心翕然。方氏勢日沮喪,數遣人奉款於公。不納,而白於上。上因令公與之通問,公乃宣國家威德,而方氏遂納土入貢矣。 上時使人以書訪軍國事,公條答悉合機宜。會公赴京,經建德,適張氏入寇。守將曹國公欲奮擊之,公止之曰:「不出三日,賊當自走。追而擊之,此成禽耳」,已而果然。時陳友諒據湖廣,張士誠據浙西,眾謂蘇湖富饒,宜先取之。公曰:「仕誠自守虜耳。友諒居上流,且名號不正,宜先焉。陳氏既滅,取張氏如探囊中物耳」,會陳氏複攻洪都,上遂伐陳氏,大戰彭蠡湖。公密啟移軍湖口,以避難星,期以金木相犯日決勝,上從之,遂殲友諒。次取張仕誠,次定中原。蕩群雄,逐胡狄,再造區夏,凡皆公之密謀也。上時至公所,屏人而語,率至移時。雖至親密,莫知其端。 公為太史令,一日見日中有黑子,奏曰:「東南當失一大將」,時參軍胡深伐福建,果敗沒。又見熒惑守心,群臣皆震懼,公密奏,謂宜罪己以回天意。次日,上以公語諭群臣,眾心始安。後大旱,上命公諗一滯獄,凡平反若干人,雨即隨澍。公因奏請立法定制,以止濫殺。上方欲刑人,公請其故,上語公以所夢云云。公曰:「是眾字頭上有血,以土傅之。得土,得眾之象。計得夢後三日,當有報至」,上遂停刑以待。如期,報海寧果以城降,上大喜,悉以欲刑之人俾公縱之。 張仕誠平後,有張者,欲亂政,上書稱頌功德,勸上宜及時為樂。上以示公,公曰:「是欲為趙高也」,上頷之。以為發其奸也,而怨之,使齊翼岩等公陰事,欲陷焉。未及發,而先事受誅。會司天臺災,翼岩上書言事,欲以中公。而上洞其奸,切責翼岩,斬之,窮治黨與,盡得其與通謀狀。上不慊于丞相李善長,而憲使淩悅因彈之,公為營救。上曰:「是數欲害汝,汝乃為之地耶?汝之忠勳,足以任此矣。」公首觸地曰:「是如易柱,須得大木。若束小木為之,將速顛覆。如臣駑鈍,尤非所堪」,上怒乃解。 洪武改元,上登大寶,拜公禦史中丞。時定處州七縣稅額,計臣謂比宋制,畝加五合。上特命青田縣糧畝止五合,曰:「使劉伯溫鄉里子孫世世為美談也。」上幸鳳陽,使公居守。公志在澄清天下,上言:「宋元以來,寬縱日久,當使紀綱振肅,而後惠政可施也。」乃命憲司糾劾無所避。公因案中書省都事李彬不法事,罪當死。而李善長素善彬,請緩其事。公竟奏誅彬,由是與善長大忤。力請歸鄉里。臨行,奏鳳陽雖帝鄉,非建都之地;王保保雖可取,然未易輕舉也。已而定西失利,王保保竟走沙漠。上益思公言,手詔敘公勳伐,召赴京師,同盟勳冊。公至,賜賚甚厚。贈公祖公父爵皆永嘉郡公。累欲晉公爵,而公固辭不拜。上知其至誠,不強也。 時上謀所相,首楊憲,次汪廣洋,次胡惟庸,公皆謂不可。上乃曰:「是無逾先生矣。」公曰:「臣豈不自知?況臣疾惡太深,又不耐繁劇,為之秪孤大恩耳。天下何患無才?願明主悉心求之。如目前諸人,臣誠未見其可也。」三年七月,授弘文館學士。十一月,進封誠意伯。四年正月,賜歸老於鄉。八月,上手書克期問天象事,公條具以奏,大意謂霜雪之後,必有陽春,今國威已立,自宜少濟以寬。上嘉納之,以付史館。公所奏記,諸如此類,率焚其草,人莫得其詳也。 初甌、栝間有隙地曰談洋,界于福建之三魁,元末頑民鬻販私鹽,因挾方寇為亂,久之不靖。公言於上,設巡檢司控之,而頑民猶複逆命。適茗洋逃軍周廣三反,吏匿不以聞。公令長子璉赴京奏之,不先白中書省,而徑詣上前。時胡惟庸主省事,怒其不白也,而重以舊怨,惎刑部尚書吳雲訹老吏訐公,謂謀談洋為墓地而弗得也,而建議立司,以播遷居氓,激之為變。上素知公,置不問。又請逮璉置獄,複不許。于時非得上渥眷,公且族矣。比公入朝,惟引咎自責。 先是,楊憲敗,而相汪廣洋,未幾貶廣東,乃相惟庸。公大戚曰:「使吾言不驗,蒼生之福也;言而驗者,其如蒼生何。」遂憂憤增疾,蓋八年正月雲。惟庸以醫來,飲其藥至再,有物積腹中,彭彭如拳石。公遽白上,而疾遂益篤。三月,上知公且不起,禦制文,遣使馳驛送之歸。歸一月而薨。 公生至大辛亥六月十五日,薨於洪武乙卯四月十六日,享年六十有五。以是年六月,葬于夏山之原。所著有《鬱離子》十卷、《覆瓿集》二十四卷、《寫情集》四卷、《犁眉公集》五卷,皆傳於代。公初與同郡葉景淵、胡仲淵、章三益、金華宋景濂以德藝相慕尚。至居官任政,則各行其志,俱以功名顯於世;而公與宋公又以文章為當代稱首雲。 公生平剛毅,慷慨有大節。每論天下安危,則義形於色。與人交,洞見肝腑。至義所不直,無少假借。雖親之者以此,而忌之者亦以此。惟上察其至誠,任以心膂。公以為不世之遇,知無不言,每遇急難,勇氣奮發,計畫立就,儔輩莫能測也。累贊大功,上嘗臨朝稱之,公輒逡巡遜謝。家居惟飲酒、奕棋,未嘗一齒前事。每天象有變,則累日不懌,蓋志念深矣。上天威嚴重,惟公抗言直議,不以利害自怵;上亦甚禮之,常稱為老先生而不名,時曰吾子房也。又曰:「居則每匡治道,動則仰觀乾象,以至讞獄審刑,罰之中議,禮新國朝之制,運籌決勝,功實茂焉。」又曰:「每于閒暇之時,數以孔子之言道予,是以頗知古意。」此其知遇之隆,世寧有儷哉?廷臣以過被譴,公密為救解。其人知而謝之,輒拒不納;其人不知,卒亦未嘗言也。 公之將薨也,以天書授璉,使服闋奏進,且戒之曰:「勿令後人習也。」覆命仲璟曰:「胡惟庸在位,欲奉遺表,無益也。敗後上必思我,倘有問,以遺疏密奏之。」其略以修德省刑,祈天永命,且為政寬猛如循環耳,諸形勝要害之地,宜與京師聲勢連絡,惟聖明留意。上益念之。 公初娶富氏,封永嘉郡夫人。繼陳氏,賜章氏。陳生子男二:長璉,由考功監丞任江西參政,卒於官;次仲璟,授合門使,賜「除奸敵佞」鐵簡侍朝,尋升谷府左長史、提督肅、遼、慶、寧、代、穀六王府軍務,成祖時死事,別有傳。公以中毒死,上深閔其冤,乃命長孫廌世襲伯爵,給之金書鐵券。後文皇帝北征沙漠,定鼎燕都,而廌子幼弱,不能赴闕,遂停祿爵。至景泰間,七世孫劉祿,始授翰林院世襲五經博士。弘治間,九世孫劉瑜授處州衛世襲指揮使,立祠本郡,蓋數用言者所請雲。 至嘉靖間,後納郎中李瑜言,下禮、兵二部議,大略曰:「基當草昧之初,首識真主,金陵謁帝,動中機宜。觀其陳天命之有在,斥偽主為不足事;舍安慶而徑拔九江,款仕誠而急攻友諒;江南大勢,已定於此。其後屢從征伐,觀天察象,設策運籌,知無不言,言無不驗。仰副順天應人之舉,翊成用夏滅夷之功,我高皇帝延攬豪俊,創造丕圖,雖一時佐命之臣並軌宣翼,而贊畫帷幄之奇謀,恢復中原之大計,往往屬之基。故在軍有子房之稱,剖符發孔明之喻。功臣廟廡,既圖其跡;青田邑租,複減其科。推基之功,於國家豈有量哉。蓋思創造之難,則當隆佐命之恩;修社稷之功,則當篤延世之賞。況翊運開基,勳業炳烈如基者哉。」奏上,報允,遂進公配享於太廟,乃複瑜伯爵,世世承襲焉。公臨終,戒子孫毋仕,且不利,九世方興,至今若合左券雲。 徹鄉里後進,伏讀功臣《翊運》諸錄,而景公之勳烈;讀《郁離子》諸集,而慕公之文章。夜旦皇皇,恒思執鞭而不可得。茲其孫世延篤厲操尚,繩其祖武,恐芳懿之不彰也,而繆以隧道之碑見屬。即不文,庸何敢辭! 銘曰: 於惟掌書,樂善好施。雨雪分餉,閭鳷稱慈。 無辜被錄,百千其徒。何以拯之?爰火其居。 我也無棲,人則釋誅。篤生孫子,為時巨儒。 武鋋韜鈐,文富詩書。璣衡洞燭,囊括寰區。 元失其馭,四國卒瘏。如鼎斯沸,莫赤匪狐。 乃有真主,應天受符。間關草昧,翼龍以飛。 運籌帷幄,以張以弛。天牖其衷,人罔攸窺。 群雄竊據,次第芟除。大命既集,戎胡卒逋。 帝曰汝功,汝侯汝公。公曰天眷,微臣曷庸。 功成身退,從游赤松。帝寵其直,人嫉其忠。 奄殞非命,實恫帝衷。丹書錫爵,賞延不窮。 厥惟胤子,忠考彌崇。均輸大節,益闡丕風。 嗣傳式微,謂天瞢瞢。爰有封章,頻籲九重。 哲後考德,宗工記功。乃集廷議,報稱宜隆。 侑享太廟,俎豆春容。君臣一體,祀典攸同。 于萬斯載,嗣續公封。百爾圭裳,胥慶厥逢。 公文日星,公烈華嵩。既載旗常,亦銘鼎鐘。 孰是不師,孰是不共,況也梓裡,奕世其風。 渺予小子,夙夜欽崇。不腆者詞,曷賁玄宮。 庶托貞瑉,光昭罔終。 皇明隆慶元年歲次丁卯春二月望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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