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上安州李長史書

上安州李長史書

　　〔今湖廣之德安府，在唐時為安州，地屬淮南道。州設長史一人，正五品上。〕

　　白，嶔崎歷落，可笑人也。雖然，頗嘗覽千載，觀百家，至於聖賢，相似厥眾，則有若似于仲尼，紀信似于高祖，牢之似於無忌，宋玉似於屈原。而遙觀君侯，竊疑魏洽，便欲趨就，臨然舉鞭，遲疑之間，未及回避。且理有疑誤而成過，〔一本無「過」字。〕事有形似而類真，惟大雅含弘，方能恕之也。

　　〔《晉書》：桓彝，字茂倫，雅為周顗所重。顗嘗歎曰：「茂倫嶔崎歷落，固可笑人也。」《漢書》：武帝罷黜百家，表章六經。顏師古注：百家，謂諸子雜說。《史記》：孔子既沒，弟子思慕。有若狀似孔子，弟子相與共立為師，師之如夫子時也。《史記》、《漢書》載紀信誑楚事，不言其貌似高祖。惟《白帖》云：紀信貌似漢王，乘黃屋車，左纛，詐稱漢王，出降項羽。不詳出於何書，要必有所本。《晉書》：何無忌，劉牢之之甥，酷似其舅。襄陽耆舊傳：宋玉識音而善文，襄王好樂而愛賦，既美其才，而憎其似屈原也，曰：「子盍從俗，使楚人貴子之德乎？」《漢書注》：如淳曰：「漢儀注：列侯為丞相稱君侯。」師古曰：「楊惲傳：丘常謂惲為君侯，是則通呼列侯之尊稱耳，非必在於丞相也。」盧諶《贈劉琨詩序》：大雅含弘，量苞山藪。〕

　　白少頗周慎，忝聞義方。入暗室而無欺，屬昏行而不變。今小人履疑誤形似之跡，君侯流愷悌矜恤〔繆本作「舍」〕之恩。戢秋霜之威，布冬日之愛。睟容有穆，怒顏不彰。雖將軍息恨于長孺〔一作「孫」〕之前，此無慚德；司空受揖於元淑之際，彼未為賢。一言見冤〔當作「免」〕，九死非謝。

　　〔《後漢書》：龍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嵇康詩：萬石周慎，安親保榮。周慎，謂周詳審慎也。《左傳》：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邢昺曰：「方，猶道也。」《南史》梁簡文帝紀：弗欺暗室，豈況三光。又阮長之為中書郎，直省，夜往鄰省，誤著屐出閣，依事自列。門下以暗夜人不知，不受列。長之固遣送曰：「一生不侮暗室。」《列女傳》：衛靈公與夫人夜坐，聞車轔轔，至闕而止，過闕複有聲。公問夫人曰：「知此為誰？」夫人曰：「此蘧伯玉也。」公曰：「何以知之？」夫人曰：「妾聞禮下公門，式路馬，所以廣敬也。夫忠臣與孝子，不為昭昭變節，不為冥冥墮行。蘧伯玉，衛之賢大夫也，仁而有智，敬於事上，此其人必不以暗昧廢禮，是以知之。」劉勰《新論》：蘧瑗不以昏行變節。《詩·小雅》：既見君子，孔燕豈弟。毛傳曰：「豈，樂；弟，易也。」荀悅《申鑒》：「喜如春陽，怒如秋霜。」《十六國春秋》：去秋霜之威，垂三春之澤。《左傳》：趙襄，冬日之日也。趙盾，夏日之日也。杜預注：冬日可愛，夏日可畏也。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詩序：睟容有穆，賓儀式序。張詵注：睟，潤澤之貌也。穆，和也。

　　《漢書》：汲黯字長孺，為人性倨少禮。大將軍青既益尊，姊為皇后，然黯與亢禮。或說黯曰：「自天子欲令群臣下大將軍，大將軍尊貴誠重，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將軍有揖客，反不重耶？」大將軍聞，愈賢黯，數請問以朝廷所疑，遇黯加於平日。司空受揖事未詳。

　　《後漢書》：趙壹字元叔，漢陽西縣人。光和元年，舉郡上計，到京師。是時司徒袁逄受計，計吏數百人皆拜伏庭中，莫敢仰視，壹獨長揖而已。逄望而異之，命左右往讓之曰：「下郡計吏而揖三公，何也？」對曰：「『昔酈食其長揖漢王，今揖三公，何遽怪哉』？逄即斂衽下堂，延置上坐，因問西方事，大悅，顧謂坐中曰：『此漢陽趙元叔也，朝臣莫有過之者，吾請為諸君分坐』。坐者皆屬觀。」或用其事。司空當是司徒，元淑當是元叔之誤，未可知也。《楚辭》：雖九死其猶未悔。

　　睟，音粹。〕

　　白孤劍誰托？悲歌自憐。迫于恓惶，席不暇暖。寄絕國而何仰？若浮雲而無依。南徙莫從，北游失路。遠〔繆本作「言」〕客汝海，近還鄖〔蕭本作「邙」〕城。昨遇故人，飲以狂藥，一酌一笑，陶然樂酣。困河朔之清觴，飫中山之醇酎。屬早日初眩，晨霾未收，之離朱之明，昧王戎之視。青白其眼，瞢而前行，亦何異抗莊公之輪，怒螳螂之臂。禦者趨召，明其是非，入門鞠躬，精魄飛散。昔徐邈緣醉而賞，魏王卻以為賢；無鹽因醜而獲，齊君待之逾厚。白妄人也，安能比之？上掛國風相鼠之譏，下懷《周易》「履虎」之懼，湣以固陋，禮而遣之。幸容甯越之辜，深荷王公之德。銘刻心骨，退思狂愆，五情冰炭，罔知所措。晝愧於影，夜慚於魄，啟處不遑，戰跼無地。

　　〔陳子昂詩：孤劍將何托，長謠塞上風。班固答賓戲：聖哲之治，棲棲遑遑。孔席不煖，墨突不黔。李善注：棲遑，不安居之意也。韋昭曰：「煖，溫也，言坐不煖席也。」《淮南子》：墨子無煖席。高誘曰：「坐席不至於溫，曆行諸國，汲汲于行道也。」《宋書》：灶不得黔，席未暇煖。絕國，謂遠地，見六卷注。汝海，見十三卷注。《史記正義》：《括地志》云：安州安陸縣城，本《春秋》時鄖國城。

　　杜預《春秋》經傳集解：鄖國在江夏雲杜縣東南有鄖城。鄖城，即鄖城也，古字通用。《晉書》：長水校尉孫季舒嘗與石崇酣燕，慢傲過度，崇欲表免之。裴楷聞之，謂崇曰：「足下飲人狂藥，責人正禮，不亦乖乎？」《初學記》：魏文帝典論曰：「大駕都許，使光祿大夫劉松北鎮袁紹軍，與紹子弟日共晏飲。常以三伏之際，晝夜酣飲，極醉，至於無知，雲以避一時之暑，故河朔有避暑飲。」江總瑪瑙碗賦：獲阿宗之美寶，命河朔之名觴。左思《魏都賦》：醇酎中山，流湎千日。劉淵林注：「中山出好酎酒，其俗傳云：昔有人曰玄石者，從中山酒家沽酒，酒家與之千日之酒，語其節度，比歸百里，可至於醉。如其言飲之，至家而醉。其家不知其醉，以為死也，斂棺而葬之。中山酒家計向千日，憶曰：『玄石前來沽酒，其醉可解也』。遂往問其鄰人，曰：『玄石死來三年，服已闋矣』。於是與其家至玄石塚上，掘而開其棺。玄石於是醉始解，起於棺中。其俗語曰：『玄石飲酒，一醉千日』。」

　　《說文》：「酎，三重醇」酒也。晨霾，早時昏霧之氣。趙岐孟子注：離婁，古之明目者，蓋以為黃帝時人也。黃帝亡其玄珠，使離朱索之。離朱，即離婁也。能視于百步之外，見秋毫之末。《晉書》：王戎幼而穎悟，神彩秀徹，視日不眩。裴楷見而目之曰：「戎眼爛爛，如岩下電。」又《晉書》：阮籍能為青白眼，見禮俗之士，以白眼對之。及嵇喜來吊，籍作白眼，喜不懌而退。喜弟康聞之，乃齎酒挾琴造焉，籍大悅，乃見青眼。

　　《韻會》：瞢，目不明也。《韓詩外傳》：齊莊公出獵，有螳螂舉足將搏其輪，問其禦曰：「此何蟲也？」對曰：「此螳螂也，其為蟲知進而不知退，不量力而輕就敵。」莊公曰：「以為人，必為天下勇士矣。」於是回車避之，而勇士歸焉。《莊子》：汝不見夫螳螂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魏志：徐邈為尚書郎，時科酒禁，而邈私飲至於沈醉。校士趙達問以曹事，邈曰：「中聖人。」達白之太祖，太祖甚怒。鮮於輔進曰：「平日醉客謂酒清者為聖人，濁者為賢人，邈性修慎，偶醉言耳。」竟坐得免刑。文帝踐阼，車駕幸許昌，問邈曰：「頗複中聖人否？」邈對曰：「昔子反斃于陽糓，禦叔罰于飲酒。臣嗜同二子，不能自懲，時複中之。然宿瘤以醜見傳，而臣以醉見識。」帝大笑，顧左右曰：「名不虛立。」無鹽醜女，見四卷注。《詩·國風》：「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周易》：履虎尾，咥人凶。《世說》：王安期作東海郡，吏錄一犯夜人來。王問：「何處來？」云：「從師家受書還，不覺日晚。」王曰：「鞭撻甯越以立威名，恐非致理之本。」使吏送令歸家。《廣韻》：愆，過也，俗作愆。五情，見二卷注。郭象《莊子》注：喜懼戰於胸中，固已結冰炭于五藏矣。《詩·小雅》：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毛傳云：遑，暇；啟，跪；處，居也。　鄖，音雲。飫，於據切。於，去聲。酎，音宙。霾，音埋。瞢，音夢。〕

　　伏惟君侯，明奪秋月，和均韶風，掃塵詞場，振發文雅。陸機作太康之傑士，未可比肩。曹植為建安〔繆本作「武」，誤〕之雄才，惟堪捧駕。天下豪俊，翕然趨風。白之不敏，竊慕餘論。

　　〔《南齊書》：「挺清譽於弱齡，發韶風於早日。」韶風，和風也。鐘嶸詩品：「陳思為建安之傑，陸機為太康之英。」太康，西晉年號。時則有左思、潘岳、二張、二陸之詩。建安，漢末年號。時則有曹氏父子及鄴中七子之詩。《說苑》：「比肩繼踵而在，何為無人？」〕

　　何圖叔夜潦倒，不切於事情；正平猖狂，自貽於恥辱。一忤容色，終身厚顏，敢昧〔繆本作「沐芳」〕負荊請罪門下倘免以訓責，恤其愚蒙，如能伏劍結纓，謝君侯之德。

　　〔嵇叔夜與山巨源絕交書：足下舊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後漢書》：禰衡，字正平。孔融深愛其才，數稱述於曹操。操欲見之，而衡素相輕疾，自稱狂病，不肯往，而數有恣言。操懷忿，以其才名，不欲殺之。聞衡善擊鼓，乃召為鼓吏。因大會賓客，試閱音節。諸吏過者，皆令脫其故衣，更著岑牟單絞之服。次至衡，衡方為漁陽摻撾，躞蹀而前，容態有異，聲節悲壯，聽者莫不慷慨。衡進至操前而止，吏呵之曰：「鼓吏何不改裝，而輕敢進乎？」衡曰：「諾。」於是先解袒衣，次釋餘服，裸身而立，徐取岑牟單絞而著之，複摻撾而去，顏色不怍。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

　　孔稚珪《北山移文》：芳杜厚顏，薜荔無恥。《史記》：廉頗肉袒負荊，至藺相如門謝罪。索隱曰：負荊者，荊楚也，可以為鞭者也。《左傳》：「魏絳將伏劍，士魴、張老止之。」孔頴達正義：「將伏劍，謂仰劍刃，身伏其上而取死也。」《左傳》：「太子下，石乞、孟黶敵子路，以戈擊之，斷纓。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結纓而死。」江淹上建平王書：「結纓伏劍，少謝萬一。」猶雲殺身以報德也。〕

　　敢以近所為〔繆本作「敢一夜力撰。」〕《春遊救苦寺》詩一首十韻，《石岩寺》詩一首八韻，《上楊都尉》詩一首三十韻，辭旨狂野，貴露下情，輕幹視聽，幸乞詳覽。

　　〔《方輿勝覽》：「救苦寺，在常德府西四裡，今名勝業院。李白有春遊救苦寺詩。」今考集中三詩，皆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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