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昀 > 灤陽續錄 | 上頁 下頁
三八


  回部有富室子,形狀臃腫,步履蹣跚,又不修邊幅,垢膩恒滿面。然好遊狹斜,遇婦女必注視。一日獨行,遇幼婦,風韻絕佳。時新雨泥濘,遽前調之,曰:「路滑如是,嫂莫要扶持否?」

  幼婦正色曰:「爾勿憒憒,我是狐女,平生惟拜月修形,從不作媚人采補事。爾自顧何物,乃敢作是言?行且禍爾。」

  遂掬沙屑灑其面。驚而卻步,忽墮溝中,努力踴出,幼婦已不知所往矣。自是心恒惴惴,慮其為祟,亦竟無患。數日後,友人邀飲,有新出小妓侑酒。諦視,即前幼婦也。疑似惶惑,罔知所措。強試問之,曰:「某日雨後,曾往東村乎?」

  妓漫應曰:「姊是日往東村視阿姨,吾未往也。姊與吾貌相似,公當相見耶?」

  語殊恍惚,竟莫決是怪是人,是一是二,乃托故逃席去。去後,妓述其事曰:「實憎其醜態,且懼行強暴,姑誑以偽詞,冀求解免。幸其自僕,遂匿于麥場積柴後。不虞其以為真也。」

  席中莫不絕倒。一客曰:「既入青樓,焉能擇客?彼故能千金買笑者也,盍挈爾詣彼乎?」

  遂偕之同往,具述妓翁姑,及夫名氏,其疑乃釋。(妓姊妹,即所謂大楊二楊者,當時名士多作《楊柳枝詞》,皆借寓其姓也。)妓複謝以:「小時固識君,昨喜見憐,故答以戲謔,何期反致唐突?深為歉仄,敢抱衾枕以自贖。」

  吐詞嫻雅,恣態橫生。遂大為所惑,留連數夕。召其夫至,計月給夜合之資。狎昵經年,竟殞於消渴。先兄晴湖曰:「狐而人,則畏之,畏死也;人而狐,則非惟不畏,且不畏死,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行且禍汝,彼固先言。是子也,死於妓,仍謂之死於狐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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