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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


  王史亭編修言,有崔生者,以罪戍廣東,恐攜孥有意外,乃留其妻妾隻身行。到戍後,窮愁抑鬱,殊不自聊,且回思「少婦登樓」,彌增忉怛。偶遇一叟,自雲姓董,字無念。言頗契,湣其流落,延為子師,亦甚相得。一夕,賓主夜酌,樓高月滿,忽動離懷,把酒倚欄,都忘酬酢。叟笑曰:「君其有『雲鬟玉臂』之感乎?托在契末,已早為經紀,但至否未可知,故先不奉告,旬月後當有耗耳。」

  又半載,叟忽戒僮婢掃治別室,意甚匆遽。頃之,則三小肩輿至,妻妾及一婢揭簾出矣。驚喜怪問,皆曰:「得君信相迓,囑隨某官眷屬至,急不能久待,故草草來。家事托幾房幾兄代治,約歲得租米,歲歲鬻金寄至矣。」

  問:「婢何來?」

  曰:「即某官之媵,嫡不能容,以賤價就舟中鬻得也。」

  生感激拜叟,至於涕零,從此完聚成家,無複故園之夢。越數月,叟謂生曰:「此婢中途邂逅,患難相從,當亦是有緣,似當共侍巾櫛,無獨使向隅也。」

  又數載,遇赦得歸。生喜躍不能寐,而妻妾及婢俱慘慘有離別之色。生慰之曰:「爾輩念主人恩耶?倘不死,會有日相報耳。」

  皆不答,惟趣為生治裝。瀕行,翁治酒作餞,並呼三女出,曰:「今日事須明言矣。」

  因拱手對生曰:「老夫,地仙也。過去生中,與君為同官。歿後,君百計營求,歸吾妻子,恒耿耿不忘。今君別鶴離鸞,自合為君料理;但山川綿邈,二孱弱女子,何以能來?因攝招花妖先至君家中半年,窺尊室容貌語言,摹擬具似,並刺知家中舊事,便君有證不疑。渠本三姊妹,故多增一婢耳。渠皆幻相,君勿複思,到家相對舊人,仍與此間無異矣。」

  生請與三女俱歸,叟曰:「鬼神各有地界,可暫出不可久越也。」

  三女握手作別,灑淚沾衣。俯仰間已俱不見,登舟時遙見立岸上,招之不至。歸後,妻子具言家日落,賴君歲歲寄金來,得活至今。蓋亦此叟所為也。使世間離別人,皆逢此叟,則無複牛衣銀河之恨矣。吏亭曰:「信然。然粵東有地仙,他處亦必有地仙。董仙有此術,他仙亦必有此術。所以無人再逢者,當由過去生中,原未受恩,胡不肯竭盡心力,縮地補天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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