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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亭文稿》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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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樵謂「文章如面」,諒哉斯言。夫天下之人,同是耳目口鼻也,而百千萬億之中,曾無一二貌相肖?即偶一二相肖,而審諦細微,亦必有終不肖者,豈物物而雕刻耶!氣化而成形,萬物一太極,故同稟一氣則同形;一物一太極,故各分一氣則各貌,皆自然而然耳。豈如模造面具,一一毫釐畢肖哉!心之成文,亦猶氣之成形也。才力之殊無論矣,即學問不殊,而所見有淺深,則文亦有淺深。故同一明道,而聖人之言、賢人之言、大儒之言,吾黨能辨;同一說法,而佛語、菩薩語、祖師語,彼教亦能辨。自前明正德、嘉靖間,李空同諸人始以摹擬秦、漢為倡,於是人人皆秦、漢,而人人之秦、漢實同一音;茅鹿門諸人以摹擬八家為倡,於是人人皆八家,而人人之八家又同一音。模造面具,其斯之謂歟?久而自厭,漸辟別途。於是鐘伯敬諸人,以冷峭幽渺,求神致於一字一句之間;陳臥子諸人,更沿溯六朝變為富麗。左右佩劍,相笑不休。數百年來,變態百出,實則惟此四派迭為盛衰而已。夫為文不根柢古人,是偭規矩也;為文而刻畫古人,是手執規矩不能自為方圓也。孟子有言:「梓匠輪輿,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是雖非為論文設,而千古論文之奧,具是言矣。夫巧者,心所為;心所以能巧,則非心之自能為。學不正則雜,學不博則陋,學不精則膚。雜而兼以陋且膚,是惡能生巧;即恃聰明以為巧,亦巧其所巧,非古人之所謂巧也。惟根本六經,而旁參以史、子、集,使理之疑似,事之經權,了然於心,脫然於手,縱橫伸縮,惟意所如,而自然不悖於道。其為巧也,不有不期然而然者乎? 餘不能為古文,而少長京師,頗聞前輩之緒論,持以商榷,率齗齗寡合。今老矣,名心久盡,不復措意於是事,益絕口不談。不期無意之中,得香亭侍郎所見與餘合。讀其文,于古人不必求肖,亦不必求不肖;於今人不必求不同,亦不必求同。其思表纖旨,文外曲致,言短而味長,言止而意不盡。與言在此而意在彼者,恒使人黯然有思,睪然高望。余嘗泛舟嚴瀨,浮嵐掩映,清波見底,一樵一漁,一花一草,皆寥蕭有世外意。以為勝西湖金碧山水,故有「何須更說江山好,破屋荒林亦自殊」之句,今於香亭之文,殆作如是觀矣。 會香亭自編文集成,因書夙所共談者以為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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