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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鼎堂遺集》序


  三古以來,文章日變。其間有氣運焉,有風尚焉。史莫善於班、馬,而班、馬不能為《尚書》《春秋》;詩莫善於李、杜,而李、杜不能為《三百篇》,此關乎氣運者也。至風尚所趨,則人心為之矣。其間異同得失,縷數難窮。大抵趨風尚者三途:其一,厭故喜新;其一,巧投時好;其一,循聲附和,隨波而浮沉。變風尚者二途:其一,乘將變之勢,鬥巧爭長;其一,則於積壞之餘,挽狂瀾而反之正。若夫不沿頹敝之習,亦不欲黨同伐異,啟門戶之爭,孑然獨立,自為一家,以待後人之論定,則又於風尚之外,自為一途焉。

  明二百餘年,文體亦數變矣。其初,金華一派蔚為大宗。由三楊以逮茶陵,未失古格。然日久相沿,群以庸濫膚廓為台閣之體。於是乎北地、信陽出焉,太倉、曆下又出焉,是皆一代之雄才也。及其弊也,以詰屈聱牙為高古,以抄撮餖飣為博奧。餘波四溢,滄海橫流,歸太僕齗齗爭之弗勝也。公安、竟陵乘間突起,麼弦側調,偽體日增,而汛濫不可收拾矣。

  汝陽傅莊毅公,當群言淆亂之時,獨稽古研精,學有根柢,深知文章正變之源流。徒以國步方難,急需幹濟,務其大者、遠者,不遑與詞章之士爭筆墨之短長。而案牘之餘,不廢著作,莫不吐言天拔,蟬蛻塵囂,非所謂我用我法,不隨風尚為轉移者歟?蓋公天性孤介,遇義所不可為者,雖觸忤權貴,不少避言心聲也。其人不諧時趨,其文亦不諧時趨,固其所矣。

  公著書凡三十餘種。明季兵燹,率多散佚,惟《秦蜀幽勝錄》《修玉錄》,僅著錄《四庫全書》中;《遺集》□十□卷,亦多殘闕。

  今公六世孫翰林檢討□□先生,掇拾編錄,勒為□□卷,命長君韓城令□□校正刊刻,以播世德之清芬。不以餘為弇陋,屬餘為序。餘慨夫有明末,造社論沸騰,凡屬搢紳,幾于人人有集。類以龐雜詭僻之文,轉相標榜;末學膚受,俯拾殘剩,亦遂可依附取名,莫不謂枚、馬複生,賈、董再出,韓、歐而下,弗屑也。迄今一二百年,或覆醬瓿,或化塵埃。而公之《遺集》,乃巋然獨存。豈非毅然自為,不隨流俗為俯仰,剛正之氣足以自傳歟?又何必規規然趨風尚,規規然變風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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