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聖嘆 > 金聖嘆批評本西廂記 | 上頁 下頁
前候


  這叫做才子佳人信有之

  美名之無愧也,情相同矣。夫才子佳人,自有相思之致也。今觀夫張與崔,不其信然乎?若曰吾今而知情之不可以已也,風前橫苗斜吹。吾今而知情之不可已,其在兩美尤甚也。當其士美德音,女歌婉孌,而別後相思兩地之情形,竟無異於一人,苟非目擊其事,幾疑君子淑女之稱,徒浪得名耳。奚落世上人。

  如我鶯鶯與張生,非一樣是相思哉?思淨幾明窗,或遊覽於古今,或歌詠於詩書,豈非儒家業也,而胡為有此倦倦之懷?妙作逆勢,正襟而談。抑蘭閨書閣,或拈針而刺繡,或賞花而微吟,豈非紅粉事也,而胡為有此沉沉之思?

  噫!我早知之矣。夫天下不有叫做才子耶?抑不有叫做佳人耶?香唇點破,自有幽情逸趣。書生每多虐浪,顧蕩漾猶夷,恒寓意于風雲月露之中,而傷春悲秋,自古才子往往有之。才子佳人,風流情致,俾俏紅寫盡矣。女郎頗多情態,顧摘花映鬟,恒寄情于柳色芙蓉之內,而春恨秋思,自古佳人往往有之。然猶未敢遽信也,及觀此兩人,而竟果然矣。

  天下惟雙好為難觀耳。宋君如玉,未聞佳偶;陸生多才,不傳內子。才子而不遇佳人,則雖吟風弄月,曾有紅顏之堪憐乎!搖曳處芳香襲人衣袂。乃觀我張生,書齋瀟灑,掩卷而心傷,其情之所鐘,恍惚於動靜之間,假非才子,而何以有此纏綿曲摯之情也。

  天下惟二美最難獲耳,歌舞吳宮,未遇畫眉于張郎;吹笳北塞,自恨無緣於漢主。佳人而不遇才子,則雖脂香粉膩,曾有情君之可憶乎!乃觀我鶯鶯,花月簾櫳,顧影而長籲,其情之所戀,離迷于行止之間,請普天下相思來質證。假非佳人,何以有此綢繆固結之衷也。

  夫書相思于桐葉,賦求鳳於琴中,我於閨閣中竊聞其名,而未親閱其事。今就兩人觀之,而丁香枝上,豆蔻梢頭,美秀不愧六朝成韻。才子乎,佳人乎,兩人—心,這芳名舍是莫屬矣。

  抑紅葉而寄流水,紫衣而出陽關,我于侍側時竊聞其事,而未目睹其人。今就兩人觀之,而一分風雨,一分愁悶,才子兮,佳人兮,異地情同,這令名匪是弗充矣。

  雖然,情之諱遂獨才子佳人乎哉。峰青江上。

  愛之慕之,敬之重之、滿口誇獎中卻存自己身分。「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文有此致。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