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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李構隙本末


  (卷十七 粵紀六)

  孫、李構隙本末

  張獻忠起於陝西,有養子四人。孫可旺、艾能奇、李定國、劉文秀,獻忠養以為子,皆冒姓張;然稍違其意,撻之至百餘。故四人雖為獻忠所親信,而兩腿恒潰爛,更無完者。可旺本名旺兒,米脂人;幼無賴,鄉人惡之。與母同居。受直為人趕驢,遠出數日返,不見其母;問之鄰人,皆雲不知。可旺訟之官,官怒曰:「汝出門時,原未嘗以母托鄰人;今汝母自他適,鄰人安所知!」因杖之。可旺憤怒無歸,逃而為賊。初入賊營,為主者負鍋;雪天行山路六晝夜不息,兩足十指俱落,疲困不能行,遂棄所負鍋。

  至晚,主者炊無鍋,欲斬之;旁一賊力救,得免。可旺苦甚,逃出營;遇獻忠,收為伴當。可旺性狡黠,猶伺獻忠意。能奇、定國皆愚蠢無知,故獻忠尤喜可望,撫為長子;眾賊遂呼可旺為大哥。獻忠既得志,以可旺為平東將軍、能奇為定北將軍、定國為安西將軍、文秀為撫南將軍;又以王尚禮為中軍府都督、白文選為前軍都督、王複臣為左軍都督、馮雙禮為右軍都督、王自奇為後軍都督。軍中於是稱可旺為東府、能奇為北府、定國為西府、文秀為南府。而彼此往來,則皆稱為兄弟;屬下文武,皆稱師主。諸賊中,可旺稍識字;故獻忠平日一切密謀,惟可旺獨參之。每遇敵,可旺能率部下堅立不動,賊中呼「一堵牆。」

  自獻忠死于川,丁亥春,可旺、能奇、定國、文秀同王尚禮等由貴州走雲南,首攻曲靖府。時隆武差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朱壽琳率總兵孔思誠、副總兵孫守約、監紀通判張京元駐劄曲靖;三月賊至,壽琳同道府有司堅守,以炮石擊傷賊無算。可旺乃率眾力攻三日,城陷;執壽琳等。壽琳不屈,可旺勸之至三,罵愈烈,遂遇害;思誠、守約等俱降。先是,黔國公沐天波以聽信家丁,刻害土司激變;沙定洲陷雲南,沐天波走大理府。沙定洲據雲南,請鄉宦大學士王錫袞相見,王不屈。貢生唐泰為沙定洲謀主,勸定洲殺王,並殺諸鄉紳;雲南大亂。洱海道楊畏知集義兵討定洲,相拒于楚雄府。及可旺破曲靖,定洲以兵死相襲;可旺一戰大敗之,定洲潰逃。可旺乘勝破雲南,分兵襲楚雄。楊畏知戰敗被擒,初不屈;可旺以畏知同鄉,聞其任雲南甚得士民心,故欲降之以收人望,多方勸之。畏知降;可旺待之甚厚,畏知遂為之用,因與定國聯姻。畏知既降,沐天波遂走永昌;劉文秀引兵追至永昌,王自奇入城,擒天波回雲南。天波請降,可旺乃命天波招降各府;雲南三百年知有沐國公,凡各土司聞天波歸順,無不降者。

  可旺既據有雲南,恥其名不雅,改名可望,因與能奇等各復原姓;可望稱平東王、艾能奇稱定北王、李定國稱安西王、劉文秀稱撫南王。是時四人並大,各領一軍不相下;而艾能奇、李定國兵尤多。可望意欲並之,而兵獨弱,恐不能得;先與王尚禮私議。尚禮曰:「自然應尊大哥為主;但得定北師主無異議,無不從矣。」可望因囑尚禮往說能奇曰:「我等兵馬雖多,號令不一;若不尊一人為主,恐難以約束。眾議欲請公與平東議一人為主。」能奇曰:「大哥有學問,我等不及;自當尊之。」尚禮複可望,遂傳令四月初一日各營兵將同赴演武場尊可望為主。及是日,李定國先到營,中途放炮,將「帥」字旗扯起;可望與能奇等後至,可望遂問曰:「我尚未至,誰升「帥」字旗?」眾答曰:「西府老爺先至,眾將不知,照往日例,遂將旗升起。」可望曰:「軍中舊制:主將入營,方升帥旗;天下所同也。今日既以我為主,應候我入營,方升旗放炮;若西府入營,何升旗?目中明無我矣,我安能為眾人主乎!」劉文秀曰:「此西府一時之誤,望大哥姑容!」

  可望憤不已,尚禮請責旗鼓官贖罪,可望亦不允。定國曰:「我與汝兄弟耳。今日因無主,尊汝為首領,遂欲如是;異日可知矣!汝不做則已,我何必定靠你生活。」眾人多方勸解可望登座發落;可望怒曰:「必欲我為主,必杖定國百棍乃可!」定國怒曰:「誰敢打我?」可望曰:「定國不受杖,則軍法不能行;異日何以約束諸將?」眾力勸不已,定國喧哄愈甚;可望怒,欲上馬去。白文選從定國後抱持之,曰:「請老爺勉強受責,以成好事。不然,從此一決裂,則我輩必至各散,皆為人所乘矣!」

  於是王尚禮、馮雙禮等同將定國按倒於地,特杖鞭之;杖至五十,定國不得已呼曰:「我今服矣!」眾乃為求免,遂舍之。是日,可望遂為諸將主,於是軍中無敢不服者。是可望之能用其眾在此,而定國之嫌隙亦由是成矣。是晚公會既散,可望私入定國室中,再三慰之曰:「不如是,號令不行,眾軍皆叛;我等何能行!」從此四人雖並肩仍稱兄弟,每公事相會四人並坐於上;然各營諸將賞罰,則一稟於可望。

  戊子秋,可望得錢邦芑招降書,欲要封王爵;朝議未決。己醜春,廣西總兵陳邦傅畏李赤心、高必正勢盛,恐為所並,欲借援可望;乃假鑄「秦王之寶」,命其私人胡執恭往雲南封可望為秦王,能奇、定國、文秀三人為國公。定國等心疑其偽,與能奇、文秀議不受;乃可望欲借王號以壓三人,勸三人同受。能奇曰:「我等自為王耳,何必封!」定國曰:「我等無尺寸之功,何敢負朝廷之封!」可望不悅,相持不決。越月餘,能奇病死,可望乃獨受秦王之封;而定國、文秀卒不受,仍各稱帥主。可望既假稱王,乃使人諷定國、文秀,欲其拜見叩賀;定國不從,文秀勸曰:「以弟拜兄,亦無不可。」

  於是定國勉強下拜。此後公會,定國、文秀俱左右列坐;然定國終憤憤,可望亦心銜之。後朝廷知可望受胡執恭偽封,眾議而不決。督師堵胤錫請之于上,封為平遼王;差僉都禦史趙昱至滇封之,並封定國為康國公、文秀為泰國公。定國知此封出自朝廷,與文秀議欲受封;可望已稱秦王,不欲受「二字」王,乃咈然謂定國曰:「汝前不受封,今何為而受乎?」定國乃不敢受。

  及庚寅秋,可望出黔,命定國守雲南;定國終日操演兵馬、製造盔甲,一年練就精兵三十萬人。至壬辰三月,乃致書可望,欲出楚立功以報朝廷;可望不能止,乃聽之出。四月,至貴州,可望命馮雙禮等領兵二萬人同行。五月,由鎮遠下偏橋,一戰複沅州;複大戰,遂複靖州。六月,至全州;大清定南王孔有德兵出接戰,敗績。有德等嚴守關,以精騎三千大戰;定國直前殺數人,縱兵圍殺,有德大驚,急傳令百姓守城。次日,定國同馮雙禮兵至城下。有德乘城,見定國兵馬強盛,知不敵;乃回宅運火藥於室內,囑家人曰:「事急,則舉火!」

  次日大雨,城破;有德自回家,殺其愛妾數人自縊,命家人縱火,闔門焚死。餘一子七歲,定國收養之;並擒陳邦傅及子曾禹解至貴州,誅之。廣西既破,金帛山積;定國貪而愚,凡部下所擄之物,定國必兼取之。馮雙禮以是不服,密啟可望雲:「定國專擅之甚,後恐難制!」

  八月,定國複衡州;凡永、彬一帶望風而降。定國兵至江西吉安,凡招撫所到,定國委選州縣官。可望封定國為西寧王、馮雙禮興國侯,差楊惺先往封;至衡州,李定國曰:「封賞出自天子,今以王封王,可乎?」遂不受封。可望慮定國功大權重難制,楚、粵人心歸之;因為書召之,不至。十月,可望出兵至沅江,命張虎督兵複辰州;連書催定國至靖州相會,意欲圖之。定國心腹人龔銘至沅州見可望,探知其意;密書報定國,令勿來、來必不免。癸巳正月,定國行至武岡州;見書歎曰:「本欲共圖恢復;今忌刻如此,安能成大功乎!」因率所部走廣西。

  四月,可望與大清兵戰於兩路口,大敗;走回貴州。八月,聞李定國駐兵柳州,命馮雙禮統兵三萬往襲之;定國聞可望兵至,燒糧而走。雙禮謂定國怯,率兵追之;定國回兵有擊,雙禮大敗而回。時上在安龍,憤可望陵逼,遣武選司員外林青陽、翰林院孔目周官封定國親王,命將兵至安龍護駕;後可望知之,甲午三月忿殺宰相吳貞毓等十八人。

  至乙未冬,定國敗於粵東,回劄南寧;可望又遣張明志、關有才引兵潛赴南寧襲定國,複為所敗。丙申三月,定國乘勝入安龍迎駕,徑赴雲南,與可望議和。丁酉八月,可望以白文選為總統、馬寶為先鋒,統兵十五萬入雲南,劄于交水。文選曾與馬寶密商為定國內應,至是文選竟率兵定國合,還擊之;可望大敗,走回黔。左右皆叛,文秀率兵急追之;可望恐不免,遂入楚降大清。其部下兵將,皆為定國所有。

  觀此,則知構隙本末,曲在可望、不在定國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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