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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傑


  高傑,字英吾;米脂人。初為李自成先鋒;後與自成後妻邢氏通,懼誅,遂偕以歸降,隸秦將賀人龍麾下。孫傳庭督秦中,令傑與白廣恩為前鋒。二將各不相下,遂潰;潼關不守。

  甲申春,調赴李建泰軍前;未至,聞建泰兵潰,遂搶河東一帶,由山西、河北率兵南下,大肆劫掠。抵揚,欲入城,揚人畏懼,為罷市,登陴死守。傑攻之,多殺掠。

  四月二十八日(乙酉),傑圍揚州困之。

  五月初五日(壬辰),傑兵大掠江北,聲言欲送家眷安頓江南;約劉澤清刻日南渡。史可法議發戶部一萬兩,遣職方郎萬元吉前諭各鎮,分別犒賞。

  初六日(癸已),太僕少卿萬元吉言:「揚州、臨淮、六合,所在兵民相角。在兵素少紀律,在民近更乖張。遂致一城之隔,民以兵為賊,死守不容;兵以民為叛,環攻弗釋。猝有寇至,民必至於驚竄,真今日莫大之憂也。江北郡邑接連山東、河南,賊騎處處可到,勢必需兵堵剿;臣等雖有愛民之心,無銷兵之術。就中調停,惟是官兵經過駐劄地方,使城外居民盡移城內,空下房屋,聽各將領派兵住宿,嚴禁毀傷;其蔬菜等項,仍諭城內居民盡出城外有無貿遷,有司會同各將領共相防護,嚴禁搶掠。如此立法,自然民不苦兵、兵不恨民。臣前監軍楚、蜀時,行之甚效。其在今,何獨不然」云云。

  萬疏,《大事記》載六月二十四日;而此則從《甲乙史》也。予聞史督輔行師時,亦令賢能將領預往歇宿去處,將房屋料定,安置兵將若干;分貼標明,書「某營某將宿此。」到則認標而止,無有搶攘;此良法也。

  五月七日(甲午),揚州士紳王傅龍奏:「東省附逆,河北悉為賊有,淮、揚人自為守。不意賊警未至,而高兵先亂。自傑渡河掠徐,至泗、至揚,四廂之民何啻百萬;殺人則積屍盈野、汙淫則辱及幼女。新舊城環圍,絕糧已經月餘。何不恢已失之州邑而殺自有之良民也!」

  十六日(癸卯),傑屯兵揚州城下。淮撫黃家瑞漫無主張,守道馬鳴騄晝夜督民守城,集眾議事;進士鄭元勳與傑善,親詣高營解紛。遂入城,勸家瑞放高兵入城,便可帖然。謂傑有福王劄,命駐揚州;宜善禦之,毋攖其暴亂。士民嘩曰:「城下殺人如是,元勳不見耶?」元勳強為傑辨,眾怒指為傑黨;且曰:「不殺元勳,城不可守。」遂寸斬之城樓。鳴騄疾走泰州。傑恨;攻益力。史可法以義喻解之,始移駐瓜州。及設四鎮,傑卒駐揚:澤清駐淮,良佐駐鳳、泗,黃得功駐廬。得功心薄之,因提兵爭淮、揚,與傑戰;不勝。朝廷聞之,升萬元吉太僕少卿,監江北軍解之,始各罷兵。隸傑于史可法標下,為前部總兵官。

  《甲乙史》雲:五月十八日(乙巳),萬元吉言:「臣奉命犒師,沿途兵言構禍,寸步皆阻;揚州民尤甚,閉城登陴已十餘日。乃兵與民相殺,民又與兵相殺;成何紀律?頃接水營將張士儀言:「寇奔清河,官兵擊燒賊舡殆盡。若高、劉、黃將潛師以濟,一鼓殲之,即可稱中興第一功也」。」初,黃得功分地揚州,高傑、劉澤清以繁富爭之;縱兵淫掠,揚人大哄。得功兵至天長,傑、澤清欲拒;又值李棲鳳、高文昌兵至,眾心洶洶。元吉移得功書,期共戮力王室;得功自明無他,欲聯絡各鎮鼓勇殺賊。元吉以得功書馳示傑等,始肯相戢。然傑部悍,終不自製。

  二十三日(庚戌),高傑疏言:「奉旨分防,揚儀人登陴、罷市,撫道不出;偽將董學禮又入宿遷。臣進退無所,乞賜應住何地?」

  六月初二日(戊午),揚州難民盛運開奏揚民橫遭焚劫;上諭以「百姓當仰體朝廷不得已之意;該鎮忠勇名帥,督輔既到自妥。」

  初六日(壬戌),史可法以高傑悍不可制,身入其營諭之。見留不能出,盡奪其兵,僕從多散。自是,章奏俱經邀閱,權遂不振。

  《大事記》雲:六月初八日,史可法奏「悍民慘殺鄉紳疏」曰:「鎮臣高傑之率兵南下也,揚人實未預知。初到之時,不無騷擾;及鎮臣既至,取犯兵斬以徇,日不下數十人,地方官可以諒矣。乃撫臣黃家瑞漫無主張、道臣馬鳴騄一味偏徇,聽城中百姓日守河邊草際,取零兵而殺之;用是結釁愈深,竟不可解。鄉紳鄭元勳親到高營,所以為百姓之心無所不至。而百姓反謂通同播害,乘元勳一言之誤,當撫臣坐次操戈而群殺之,至於碎其身首;撫臣之威令謂何?至於道臣始則乖張、複又畏縮,今避於泰州矣。罵兵、殺兵以為愛民,而不知適以害民!臣於二臣,不能無憾。伏乞敕下處分,以諭三軍、以諭百姓;一面察其首惡,一重創之,庶幾綱常不至盡壞。」上諭:「該部議處。」

  黃、馬二公為地方受過,父老詣闕保任;上優詔恕之。已複亂臣正法,黃公為元勳懇恤;尤見厚道。

  二十六日(壬午),史可法奏《兵民兩便書》曰:

  「鎮臣高傑之兵,奉旨駐揚,而揚人堅不肯納。蓋從前既有仇隙,則向後不無提防;雖嚴令驅之,不能動也。臣前急於渡江,原欲了當此事,即當討賊西行;不意兵民扞格,竟不能解。揚人惟利兵去,各兵惟願駐揚;而好事者遂造為不根之言。如鎮臣黃得功到儀真,本為安插家眷;而謂之曰:『此乃與爾兵為難者!』於是高兵移紮於野以待之。及臣至。則又謂之曰:『此來非真心為爾!』以致兵疑臣、將疑臣,即鎮臣傑亦似疑臣;臣惟處之以坦、待之以誠。數日之間,鎮臣傑亦似諒臣心事矣。昨與臣面議,將兵盡駐城外,止鎮臣家眷入城,攜二、三百人自護;臣以為可行矣。而城內之人終不允;臣正躊躕無計,適有為移駐瓜州之說者。瓜州距揚州僅四十裡,即江都縣所轄也;駐瓜州,猶之駐揚州。且有城、有水可以自衛,而資給日用較之揚州尤便焉。惟時為鎮臣劉澤清標下官兵所駐,必劉兵移住淮上,而後高兵可來。臣商之鎮臣,鎮臣遂諾;蓋深感皇上恩遇之厚,不欲以家口之故,致成兵民水火之形、耽誤練兵剿賊之事也。鎮臣用意如此,臣甚重之。鎮臣在瓜州、臣在揚,調停於兵民之間,漸為釋其猜嫌,同歸於好,未必揚州之必不可居也。」

  【鄭元勳傳】

  鄭元勳,字超宗;南直歙縣人,籍揚州。天啟甲子,鄉魁。崇禎癸未,進士第三人;旋假歸。高傑至揚,揚人閉門拒守;傑怒,將攻城。公單騎往謁,陳說大義;傑掣兵於五裡外,以待犒賞後行。越日,暫啟兩門;乃好事者複取城外遊兵翦之,以利其橐。傑益怒,積不可解。公請迎原任薊督王永吉至郡,往為糾紛。傑以揚民先殺起釁為辭,且請與中丞約:曲在兵者,鎮斬之;若曲在民者,撫斬之。永吉以傑言傳覆公。二十五日,公登城南,與撫道議事,萬眾俱集。公謂如高傑言先殺啟釁,誠當禁懲;否則,構禍且不測。眾以高兵殺人,罪不容逭;公曰:「亦有楊誠戕賊者,豈盡由高鎮耶?」言未畢,渠魁張自強、王柱萬、陳嘗等大呼:「鄭宦通賊,曲為解寬;吾儕若不下手,勢必盡遭屠滅!」於是利刃攢集,遂遇害。義僕殷報以身護主,同被創死。蓋營將有楊誠者,標兵多不法,往往殺越人於貨,故指及之;而眾誤認「楊誠」為「揚城」,公遂及於難。

  先五日,南都授公兵部職方主事,竟未及拜官雲。史可法疏參;越數日,撫臣斬前三渠魁於市,並杖其黨斃之。自後,揚人常夜見公於城上,峨冠、緋袍指揮而過,若天神然。

  詩畫妙天下,所著有《讀史論贊》、《英雄令終錄》、《英雄恨》、《左國類函》、《文娛》初、二集行世。

  *

  附記:傑得城內百姓則殺之,若居城外者截右耳,殺人甚眾;米物騰貴,民不聊生。揚之屬邑泰興,故撫朱一馮家在焉。傑兵入,啟地三層,得藏金八十萬而去;朱以是貧困,將所居宅廬悉鬻于同邑紳士李寓庸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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