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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論流寇亂天下


  自寇之起於崇禎之三四年也,不過饑寒之民,嘯聚山谷,所謂寇也。此五六七年間,放劫千里,出沒無方,此則所謂流寇也。迨至十一二年後,則不然矣,非複草賊行徑矣。又十四五年後,則不然矣,非複竊據行徑矣。

  夫當其作難之始,為剿為撫,固亦易耳。奈當事者寡識,竟無成策可慨也。初時握兵者,尚猶中智以上,非無戰勝之威也,乃卿大夫局外易言,刻期責效,終未有成功。迨至話言有間,任用勿專,劫代毅,括代頗,始之以貪鄙之熊文燦,肆虐生靈,繼之以用罔之楊嗣昌,詿誤軍事。於是中原陸沈矣。元惡既憝,盈庭狠顧。陳睿謨龍鍾也,宋一鶴乳臭也,格例緣夤,草草推用,節制無術,將不知兵,兵不能兵。非惟是也,兵之厲民,更甚於賊,而楚事乃複大裂矣。是故民怨天怒,饑疫頻仍,同類相合,人死如亂麻。於是李自成起而乘之。據中原,吞江漢,襲三秦,淩晉躋蜀,則民心使然也。夫斂重而民窮,民窮而盜起。此自古皆然,豈待智者而後知哉。明朝制度詳嚴,內重而外輕,君尊而臣卑,法相繩,權相制,雖有奸臣,不能作大逆;雖有豪傑,不能建奇功。然而取民之制甚煩,養民之制甚略。遇聞先臣馮琦之言曰:本朝之患,不在外戚,不在宦官,不在大臣,不在藩鎮敵國,他日所為國家憂,惟在宮府之隔、閭合之匱耳。

  憶丙子歲予道淮上,見一父老談流寇事雲:此寇不速除,且與國家相終始。既而歸裡,從士大夫飲,聞邸報寇警,士大夫皆言草賊也,不足為大憂。有書生應言官,更歷數年,將無大梟雄乘亂而起者乎?夫閭閻之匱也,寇盜之患也,五十年之前,有淮上父老知之,裡巷書生知之,而當塗之卿大夫,豈盡鈍根乎?蓋以留情富貴,未嘗以國家為念耳。迨至大廈突傾,而燕雀亦遂失其巢也。豈不傷哉!

  雖然,庸奸之列朝廷也,貪污之遍郡邑也,懦將悍兵之耗餉于營幕,而殘賊猾寇之蹂躪夫海內也;俱天之所以開大清也。嗚呼!天之所廢,天之所興,人孰得而止之?夫亦可存而不論。論而不議也已。

  (四月十六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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