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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釋難宅無吉凶攝生論》


  夫先王垂訓,開端中人,言之所樹,賢愚不違,事之所由,古今不忒,所以致教也。若玄機神妙,不言之化,自非至精,孰能與之?故善求者,觀物於微,觸類而長,不以已為度也。按如所論,「甚有則愚,甚無則誕」,今使小有便得不愚耶?了無乃得離之也?若小有則不愚,吾未知小有其限所止也。若了無乃得離之,則甚無者無為謂之誕也。又曰:「私神立則公神廢。」然則惡夫私之害公,邪之傷正,不為無神也。向墨子立公神之情,狀不甚有之說,使董生托正忌之途,執不甚無之言,二賢雅趣,可得合而一,兩無不失耶?今之所辨,欲求實有實無,以明自然不詭,持論有工拙,議教有精粗也。尋雅論之指,謂河洛不誠,借助鬼神,故為之宗廟,以神其本,不答子貢以求其然,則足下得不為托心無鬼□齊契于董生耶?而複顯古人之言,懼無鬼之弊,貎與情乖,立從公廢私之論,欲彌縫兩端,使不愚不誕。兩機董、墨,謂其中央可得而居,恐辭辨雖巧,難可俱通,又非所望於核論也。

  故吾謂古人合德天地,動應自然,經世所立,莫不有征。豈匿設宗廟以期後嗣,空借鬼神以誷將來耶?足下將謂吾與墨不殊,今不辭同有鬼,但不偏守一區,明所當然,使人鬼同謀,幽明並濟,亦所以求衷,所以為異耳。《論》曰:「鈞疾而禱不同,故于臣弟則周公請命,親其身則尼父不禱,所謂禮為情貎者也。」難曰:若于臣子則宜修情貎,未聞舜禹有請君父也。若於身則否,未聞武王閼禱之命也。湯禱桑林,複為君父耶?推此而言,宜以禱為益,則湯、周用之;禱無所行,則孔子不請。此其殊途同歸,隨時之義也。

  又曰:「時日先王所以誡不怠而勸從事。」足下前論雲,時日非盛王所有,故吾問惟戊之事,今不答惟戊果是非,而曰所誡勸,此複兩許之言也。縱令惟戊盡於勸誡,尋論按名,當言有日耶?無日耶?又曰:「俗之時日,順妖忌而逆事理。」按此言以惡夫妖逆,故雲之未為盛王,了無日也。夫時日用於盛世,而來代襲以妖惑,猶先王制雅樂,而繼世繼以淫哇也。今憤妖忌,因欲去日,何異惡鄭衛而滅《韶》《武》耶?不思其本,見其所弊,輒疾而欲除,得不為遇噎溺而遷怒耶?足下既已善蔔矣,乾坤有六子,支幹有剛柔,統以陰陽,錯以五行,故吉凶可得,而時日是其所由,故古人順之。焉有善其流而惡其源者,吾未知其可也。至於河洛宗廟,則謂匿而不信;類禡祈禱,則謂偽而無實;時日剛柔,則謂假以為勸。此聖人專造虛詐,以欺天下,匹夫之諒,且猶恥之,今議古人,得無不可乃爾也?凡此數事,猶陷於誣妄,冡宅之見伐,不亦宜乎!

  前論曰:「若許負之相條侯,英布之黥而後王,一欄之羊賓至而有死者,性命之自然也。」今論曰:「隆准龍顏,公侯之相,不可假求。」此為相命自有一定。相所當成,人不能壞;相所當敗,智不能救。陷常生於眾險,雖可懼而無患;抑當貴於廝養,雖辱賤而必貴。薄姬之困而後昌。皆不可為不可求,而闇自遇之。全相之論,必當若此,乃一途得通,本論不滯耳。吾適以信順為難,則便曰:「信順者,成命之理。」必若所言,命以信順成,亦以不信順敗矣。若命之成敗,取足於信順,故是吾前難壽夭成于愚智耳,安得有性命自然也?若信順果成相命,請問亞夫由幾惡而得餓,英布修何德以致王,生羊積幾善以獲存,死者負何罪以逄災耶?既持相命,複惜信順,欲飾二論,使得並通,恐似矛楯,無俱立之勢,非辯言所能兩濟也。

  《論》曰:「論相命當辨有無,無疑眾寡。」苟一人有命,則長平皆一矣。又曰:「知命者不立岩牆之下。」吾謂知命者當無所不順,乃畏岩牆,知命有在,立之何懼?若岩牆果能為害,不擇命之長短,則知與不知,立之有禍,避之無患也。則何知白起非長平之岩牆,而雲千萬皆命,無疑眾寡耶?若謂長平雖同於岩牆,故是相命宜值之,則命所當至,期於必然,不立之誡,何所施耶?若此果有相也,此複吾之所疑也。又曰:「長平不得系於命,將系宅耶?則唐虞之世,宅何同吉?」本疑前論無非相命,故借長平之異同,以難相命之必然,廣求異端,以明事理,豈必吉宅以質之耶?又前論已明吉宅之不獨行,今空抑此言,欲以誰難?又曰:「長平之卒,宅何同凶?」苟大同足嫌,足下愚於吾也。適至守相,便言千萬皆一,校以至理,負情之對,於是乎見。既虛立吉宅,□而無獲,欲救相命,而情以難顯。故雲如此,可謂善戰矣。

  《論》曰:「卜之盡蓋理,所以成相命者也。」此複吾所疑矣。前論以相命為主,而尋益以信順,此一《離婁》也。今複以卜成之,成命之具三,而猶不知相命竟須幾個為足也。若惟信順,于理尚少,何以謂成命之理耶?若是相濟,則卜何所補于蔔,複曰「成命」耶?請問卜之成命,使單豹行蔔,知將有虎災,則隱居深宮,嚴備自衛。若虎猶及之,為蔔無所益也,何雲成相耶?若謂豹蔔而得脫,本無厄虎相也,蔔為妄語矣。若謂凡有命皆當由卜乃成,則世有終身不蔔者,皆失相夭命耶?若謂蔔亦相也,然則卜是相中一物也,安得雲以成相耶?若此,不知蔔筮故當與相命通相成為,不當各自行也。

  《論》曰:「無故而居可占,猶龍顏可相也。設為吉宅而後居,以幸福報,無異假顏准而望公侯也。」然則人實征宅,非宅制人也。按如所言,無故而居可占者,必謂當吉人之瞑目而前推遇任命,以闇營宅,自然遇吉也。然則豈獨吉人,凡有命者,皆可以闇動而自得,正是前論命自然不可增減者也。驟以可為之信順卜筮,成不可增減之命矣,奚獨禁可為之宅不盡相命,惟有闇作,乃是真宅耶?若瞑目可以得相,開目亦無所加也,智者愈當職之。周公營居,何故躊躇於澗瀍,問龜筮而食洛耶?若龜筮果有助於為宅,則知闇作可有不盡善之理矣。苟闇作有不盡,則不闇豈非求之術耶?若必謂龜筮不能盡相於闇,往想亦不失相于考蔔也,則卜與不蔔,為與不為,皆期於自得。自得苟全,則善占者所遇當識,何得無故則能知,有故則不知也?然貞宅之異假顏,貴夫無故識之。貞宅之與設為,其形不同,以功成俱是吉宅也。但無故為貞宅,授吉於闇遇,設為減福於用知爾。然則吉凶之形,果自有理,可以為故而得,故前《論》有占成之驗也。

  然則占成之形,何以言之?必遂遠近得宜,堂廉有制,坦然殊觀,可得而別。利人以福,故謂之吉;害人以禍,故謂之凶。但公侯之相,闇與吉會爾。然則宅與性命,雖各一物,猶農夫良田,合而成功也。設公侯遷後,方樂其吉,而往居之吉宅,豈選能而後納,擇善而後福哉?苟宅無情於擇賢,不惜吉於設為,則屋不辭人,田不讓耕,其所以為吉凶厚薄,何得不均?前吉者不求而遇,後聞吉而往,同于居吉宅而有求與不求矣,何言誕而不可為也?由是言之,非從人而征,宅亦成人明矣。若挾顏狀,則英布黥相,不減其貴;隆准見劓,不減公侯之標。是知顏准是公侯之標識,非所以為公侯質也。

  故標識者,非公侯質也。吉名宅宇與吉者,宅實也。無吉征而自宅以征,假見難可也。若以非質之標識,難有征之吉宅,此吾所不敢許也。子陽無質而鏤其掌,即知「當」字長耳。巨君簒宅而運其魁,即偏恃之禍,非所以為難也。至公侯之命,稟之自然,不可陶易。宅是外物,方圓由人,有可為之理,猶西施之潔不可為,而西施之服可為也。黼黻芳華,所以助體,吉宅宜家,所以成相。故世無人方,而有卜宅,是以知人宅不可相喻也。安得以不可作之人,絕可作之宅耶?至刑德皆同此一家,非本論占成居而得吉凶者也。且先了此,乃議其餘。

  《論》曰:「獵夫從林所遇,或禽或虎,虎凶禽吉,蔔者筮而知之,非能為,安知所言地之善惡,猶禽吉虎凶。獵夫先筮,故擇而從禽;如擇居,故避凶而從吉。吉地雖不可為,而可擇處,猶禽虎雖不可變,而可擇從。苟卜筮所以成相,虎可蔔而地可擇,何為半信而半不信耶?」又云:「地之吉凶,有若禽虎,不得宮姓則無害,商則為災也。」

  案此為怪所不解,而以為難,似未察宮商之理也。雖此理之吉,而或長於養宮,短于毓商,猶良田雖美,而稼有所宜。何以言之?人姓有五音,五行有相生,故同姓不昏,惡不殖也。人誠有之,地亦宜然。故古人仰准陰陽,俯恊剛柔,中識性理,使三才相善,同會於大通,所以窮理而盡物宜也。夫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自然之分也。音不和則比弦不動,聲同則雖遠相應,此事雖著,而猶莫或識。苟有五音各有宜,土氣有相生,則人宅猶禽虎之類,豈可見宮商之不同,而謂之地無吉凶也?

  論曰:「天下或有能說之者,子而不言,誰與能之?」難曰:「足下前論以雲有能占成居者,此即能說之矣。故吾曰:天下當有能者。今不求之於前論,而複責吾難之於能言,亦當知冡宅有吉凶也。」又曰:「藥之已病為一也實,而宅之吉凶為一也誣。既曰成居可占,而複曰誣耶?藥之已病,其驗又見,故君子信之。宅之吉凶,其報賒遙,故君子疑之。今若以交賒為虛,則恐所以求物之地鮮矣。吾見溝澮不疑江海之大,睹丘陵則知有泰山之高也。若守藥則棄宅,見交則非賒,是海人所以終身無山,山客曰無大魚也。」

  《論》曰:「智之所知,未若所不知,不可妄論也。」難曰:智所不知,相必亦未知也。今暗許便多於所知者何耶?必生於本謂之無,而強以驗有也。強有之驗,將不盈於數矣,而並所成驗者,謂之多於所知耳。苟知然果有未還之理,不因見求隱,尋論究緒,由子午而得卯未。夫尋端之理,猶獵師以得禽也。縱使尋跡,時有無獲,然得禽曷嘗不由之哉?今吉凶不先定,則謂不可求,何異禽獸不期則不敢訊,舉氣乃足,坐守無根也。由此而言,探賾索隱,何謂為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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