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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祀


  從來議從祀者,自七十二賢之外,有以經師入者,則左邱明以下二十人是也;有以傳道入者,則周、程、張、朱以下是也,是固然矣。餘以為孔子之道,非一家之學也,非一世之學也,天地賴以常運而不息,人紀賴以接續而不墜。世治,則巷吏門兒莫不知仁義之為美,無一物之不得其生、不遂其性;世亂,則學士大夫風節凜然,必不肯以刀鋸鼎鑊損立身之清格。蓋非刊注四書、衍輯語錄及建立書院、聚集生徒之足以了事也。

  上下千古,如漢之諸葛亮,唐之陸贄,宋之韓琦、范仲淹、李綱、文天祥,明之方孝孺,此七公者,至公血誠,任天下之重,矻然砥柱於疾風狂濤之中,世界以之為輕重有無,此能行孔子之道者也。孔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彼周、程、張、朱,不當事任,其行未大光,然由其言,而其行可信也。七公有其行矣,反不可信其人乎?七公不過學孔子之學,以有其行,豈別有所授受出於孔子之外而自立一門戶乎?抑孔子之學鬬飣拘謹,止於自為,不與治亂相關,凡古今震動之豪傑,一概溝而出之歟?是故七公之不與從祀,甚可怪也。

  或曰:從祀者辨之於心性之微,不在事為之跡。

  余應之曰:數公堅強一學,百折不回,浩然之氣塞乎天地,其私欲淨盡矣。若必欲閉眉合眼,蒙懂精神,澄心於無何有之鄉,此則釋氐之學,從祀者從求之傳燈之中矣。昔朱子、陳同甫義利王霸之辨,不能歸一,朱子既不能絀同甫,同甫亦終不能勝朱子。同甫所以不能勝朱子者,必欲以天理全然付于漢唐之君,不以漢唐之臣實之也。漢唐之君不能如三代,漢唐之臣未嘗無三代之人物。以天理把捉天地,故能使三光五嶽之氣,不為厖裂,猶如盲者行路,有明者以相之,則盲亦為明。朱子謂漢唐專以人欲行其間,有與天理暗合者。謂盲者為暗合則可,謂明者為暗合則不可。漢唐以下之人臣,明者無代無之,此七公者,則醇乎其醇者也,百鏈之金,芒寒色正,而可謂之暗合乎?蓋由後來儒者,視孔子門牆窄狹,行焉比跡,誦必共響,名節重于國事,莫肯硬著脊樑肩此大擔,徒以亢陽勝氣齟齬於事變之來,只討便宜做去。此是許由、務光相傳遁世之學,孔子之所謂逸民者,而吉凶同患之學亡矣。故視此七公者,皆等之為外道。嗟乎,七公之從祀為小,使彌綸天地之道不歸於孔子,其害可勝既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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