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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宗周《論語學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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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學以慎獨,直從聲臭外立根基,一切言動事為,慶賞刑威,無不日見於天下,而問其所從出之地,凝然不動些子,只有一個淵然之象,為天下立皇極而已。眾星晝夜旋轉,天樞不動,其不動處,是天心,這便是「道心惟微」。其運旋處,便是「人心惟危」。其常運而常靜處,便是「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天人之學也。(《為政以德》) 心之官則思,思曰睿,睿作聖。思本無邪,其卒流於邪者,勿思耳。以為思無邪,非也。思無邪者,閑邪之學也。《詩》以理性情,人心之情自正,何邪之有?(《詩三百》) 孟武伯問孝,是人子身上事,父母惟其疾之憂,是父母身上事。問是孝,答是慈,有何關涉?豈知人子于父母,其初只是一人之身,父母的痛癢,便是人子的痛癢,若於此漠不相關,更有何孝可言?若於此認得親切,亦更有何孝可言?惟疾之憂,非徒以慰親之為孝也,知乎此者,必能以其身為父母之身,以其心為父母之心,而終身孺慕之情,有無所不至者矣。(《孟武伯》) 知則全體皆知,不知則全體皆不知,更無半明半暗分數。但私意蔽錮,亦有去來,則有時而知,有時而不知耳。夫既有時而知,有時而不知,則並其知而非,人能知己之不知,正是無所不知的本體呈露時。金針一撥,宿障全消。(《誨女知之》) 信是本之真心,而見之然諾之際者,是身世作合關鍵,猶車之輗軏。然舉世尚狙詐,人而無信,一味心口相違,千蹊萬徑,用得熟時,若以為非此不可持身,不可禦世,豈知其斷斷乎不可者!可不可只衡在是非上,而行不行方格到利害上也。(《無信》) 君子之于仁,惟有貧賤一途,是終身得力地,雖終食之頃,未始無去處交乘之隙,使終食而為貧賤之終食,則疏食飲水樂也。極貧賤之途,雖造次仁也,顛沛仁也,苟舍此而欲處以非道之富貴,有斷斷乎不可者!君子所以練此心之仁,不容躲閃,不容方便,才是中心安仁也。 孔子圍匡七日,子路曰:「吾聞仁者必容,知者必用。」如此說,則天下更無非道之貧賤可處。豈知自人分上看貧賤則非道,自君子身上看,未嘗非道也。世人只為見得有非道貧賤,所以怨天尤人,無所不至。(以上《富與貴》) 盈天地間,萬事萬物,各有條理,而其條理貫通處,渾無內外人己感應之跡,亦無精粗大小之殊,所謂一以貫之也。一本無體,就至不一,會得無二無雜之體,從此手提線索,一一貫通。才有壅淤,便與消融;才有偏枯,便與圓滿。時時澄澈,處處流行,直將天地萬物之理,打合一處,亦更無以我合彼之勞,方是聖學分量。此孔門求仁之旨也。 聖人從自己身上,言心無死地,則曰貫。無所不貫,則曰一以貫之,非以一貫萬也。一以貫之,還他天地自然本色。(以上《一貫》) 仁者渾然全體而無息,就全體中露出個治賦,為宰,為儐相才具,便是大海中一漚發現。且有待而然,有時豎起,有時放下,非不息之體。故即三子之才,而其未仁亦自可見。(《可使治賦》) 鄧定宇曰:「此非閔、憲以下學問,顏子心常止,故不遷;心常一,故不貳。」予謂心本常止,而不能不動以怒,故就怒時求止法,曰不遷。心本常一,而不能不二於過,故就過時求一法,曰不二。此正複性之功。若先得此心之止與一者以立本,而後遇怒能不遷,遇過能不二,則是止者一心,而不遷者又一心也。一者一心,而不貳者又一心也。將孔門一切懲忿窒欲,遷善改過之學,都無用處,所謂複性之功者,不幾求之虛無寂滅之歸乎?(《不遷怒》) 此道身有之,則不言而信,以歸於慥慥之地,所謂躬行君子也,故雲默識。識如字,謂信諸心也。默識之學,精神毫不滲漏,徹首徹尾,以此學,即以此教,何厭倦之有?自默字訛解,而學者逐以語言道斷當之,謂聖學入手,只在妙悟,學都從悟中來。不知聖學自下學,則自反躬體驗,豈有墮于杳冥玄默之見乎?(《默而識之》) 世謂聞見之知,與德性之知有二。予謂聰明睿知,非恃乎睿知之體,不能不竅于聰明,而聞見啟焉。性聞見也,效性而動者學也。今必以聞見為外,而欲墮體黜聰,以求睿知,並其睿知而槁矣,是墮性於空,而禪學之談柄也。張子曰:「非天聰明,不成其為人,聖則天聰明之盡者耳。」天聰天明,耳辨聞,目辨見,是天聰明之盡,則夫子「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是也。曰「知次」者,人次於天以見天,非人不盡也!(《知之次》) 常人之過,人知處得九分,己知處得一分;聖人之過,人知處得一分,己知處得九分。說聖人有過,已是騃人,今說聖人猶有不知之過,至為人所知,益奇。此意最宜理會,學者便當長一格。(《陳司敗》) 曾子學問,都是軀殼上討得,最有持循,一則一,二則二。(《有疾》) 古人濟大事,全靠腳定,只是不從身家名位起念,便是。凡可奪處,皆是此等作祟也。誠極則精,精極則變,一切作用,皆從此出。誠中之識見,是大識見,誠中之擔當,是大擔當,故君子非有才之難,而誠之難。(《可以托六尺》) 人之氣質,不失之高明,則失之卑暗。而氣質之性,終不錮其理義之性,狂者必直,侗者必願,悾悾者必信,自習染勝而三者並漓,人心之變,可勝窮乎?(《狂而不直》) 天下一物也,聖人視外物,無大小都作等閒看,打過得簞食豆羹關,便打得天下關。(《舜禹之有天下》) 子絕四,聖人之心,置在何處?曰:「絕四之外,更無心。」問:「意必固我,與聲色貨利,有淺深否?」曰:「看他四者之心,從何處起。」(《子絕四》) 顏子之學,才動軔便可到頭,為從文禮處得力來。後人欲一齊放過,謂文既足以溺心,禮亦不免於執著,絕意去智,專用力於末由之境。微者墮於空寂,放者入於猖狂,佛、老之教行,而聖道裂矣。(《顏淵喟然》) 權者道之體也,道體千變萬化,而不離於中,非權而何?《易》曰「巽以行權」,言入道之微也。權居無事,因物付物,而輕重准焉,言天下之至靜而不可測也,言天下之至動而不可離也。權之理主常,而准諸事主變,理即事,事即理,其常也,乃所以為變也。漢儒反經合道之說,誠非;朱子謂權之與經,亦須有辨,亦非也。天下有二道乎?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正是道理合當如此,乃所為經也。故權非反經而為言也。然則經何辨乎?曰經者權之體,權者經之用,合而言之道也。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皆經也。神而明之,妙用出焉,權也。二而一者也。(《未可與權》) 吳康齋夜半思貧處之策,至日中始決。如此計較,便是貨殖。故魯齋治生之言,亦病。如拼一餓死,更有甚計較?然則聖學有死地乎?曰義不食粟,則亦有死而已,古今處君臣之義皆然。其嗟也可去,其謝也可食,倘終不謝,便當一死。聖人于辭受取與,一斷以義,無纖毫擬議方便法門。(《貨殖》) 道體大段易見得,只是微處難窺,才著小心,便有湊泊處。(《聞斯行之》) 視聽言動一心也,這點心不存,則聽視言動到處受病,皆妄矣。若言「視思明,聽思聰,言思忠,動思敬」,猶近支離。 問:「仁是如何名狀?」曰:「先儒言公、言覺、言生、言愛,亦僅舉其動機言,尚遺卻靜中體段,故不若孟子曰:『仁者,人也。』試觀人目何以能視?耳何以能聽?口何以能言?四肢何以能動?非仁而何?《易》曰『乾元統天』,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仁者,人也,蓋曰『人之所以為人也』。」 天地以生物為心,仁也,萬物資生。人與萬物皆生於仁,本是一體,故人合下生來,便能愛,便是親親。由親親而推之,便能仁民,便能愛物。天地以生物為心,人亦以生物為心,本來之心,便是仁;本來的人,便是仁,故曰:「仁,人心也。」又曰:「仁者,人也。」 問「己如何克去?」曰:「只是不從己起見,便是克。」 問:「克,勝也,是以仁勝不仁否?」曰:「非先有個仁去勝不仁,只勝不仁處,便是仁也。」曰:「畢竟有主人翁,方勝盜賊。」曰:「頭上安頭之見也。仁體湛然,不容一物,才有物,不論善惡是非,都是不仁。為仁者,正就此處銷鎔,還他個湛然本體,此克己正當時也。若先據個主人在,便是物欲,所謂認賊作主也。若主人常在,則亦無盜賊可逐,能逐盜賊,便是主人,不必另尋主人。」(以上《克復》) 道體渾然無可持循,故聖人就分見處,示人以入德之地。延平曰:「理一而分殊,理不患不一,所難者分之殊也。」聖人之言四勿,言居處,三者皆就分殊以見理一也。(《居處恭》) 顏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也,亦不行也。然顏子不善,只是一念絕續之間,就仁中揀出不仁來,故為不遠之複。原憲不行,則已成此四等症候,旋潰旋制,終不能奏廓如之效。則不行之心,猶然人偽而已,于人體何當? 予始與陸以建論學,謂克伐怨欲不行,正是克己工夫。子曰:「可以為難者,欲其先難而後獲也。」以建甚不然之。看來不行之心,早是個己也。然學者根器淺,不恁地不得,由此進之,扶得個不行心常做主,便是克己力量也。(《克伐怨欲》) 鄧定宇晚年學問有得,其兄問之,曰:「弟近日只查己過。」病革,謂弟子曰:「萬事萬念皆善,都不算;只一事一念不善,便算。」(《寡過》) 問「出位之思」。曰:「孟子言:『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出位非思也,念也。炯然有覺者,思之體;倏然無根者,念之動。」(《思不出位》) 問:「不億逆矣,容有不先覺者否?」曰:「先覺非用察識之謂,只良知不蔽而已。如子產受欺於校人,舜受欺於象,正不失為先覺。」(《逆詐》) 古來無偷惰放逸的學問,故下一敬字,攝入諸義。就中大題目,是克己復禮,忠恕一貫,擇善固執,慎獨,求放心,便是。後儒將敬死看,轉入腳注去,便是矜持把捉,反為道病。(《修己以敬》) 《春秋》去先王之世未遠,始生老氏,為惑世誣民之祖。當時一種好異之民起而應之,如原壤者不少,轉相祖述,愈流愈遠。一變而為楊、墨,再變而為申、韓,三變而為蘇、張,終變而為佛氏之學,以返老氏清淨易簡之初旨。嗣後士夫往往以佛氏之說,文老氏之奸。精者竊《道德》之唾餘以學佛,粗者拾翕張之機鋒以學禪,而楊、墨、申、韓、蘇、張之學,時時出沒其間,終宇宙世界,學道人只是此局。(《原壤》) 後儒之學,多教人理會個一,便未必多學。聖門不如此,以子貢之穎悟,猶不輕示,必俟其學有得,方道破。若先道破,便無持循處,不若且從多學而識,自尋來路。久之,須有水窮山盡時,所見無非一者,是一乃從多處來,故曰:「博我以文,約我以禮。」聖門授受如印板,顏、曾、賜皆一樣多學。(《多學而識》) 說者謂孔子言性,只言近,孟子方言善、言一。只為氣質之性、義理之性分析後,便令性學不明,故說孔子言性,是氣質之性;孟子言性,是義理之性。愚謂氣質還他是氣質,如何扯著性?性是就氣質之中,指點義理,非氣質即為性也。清濁厚薄不同也,是氣質一定之分,為習所從出者。氣質就習上看,不就性上看,以氣質言性,是以習言性也。(《性相近》) 鄙夫,正後世所謂好人便是。(《鄙夫》) 心一也,形而下者謂之人,形而上者謂之道。人心易溺,故惟危;道心難著,故惟微。道器原不相離,危者合于微而危,微者合于危而微,兩物一體。合人與道言心,而心之妙始見,其蘊始盡,所以聖賢千言萬語,闡發無盡,事心之功亦無盡。乃其要只在精與一,精以析人心道心之幾,而一則以致其精也。兩心揉雜處,止患不精,不精便不一,精而一之,則人心道心妙合無間,而心性流行之妙,無往而非中矣!(《堯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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