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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龍正《學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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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最簡最盡,一盡於太極,再盡於陰陽,三以下不能無遺矣。羲畫最盡,發揮其最初也。後聖有言,皆發揮於圖畫之後者也,故曰:「言不盡意。」聖人欲使反其初,觀其盡者,又曰:「予欲無言。」人心惟寂然不動,斯太極矣乎?寂無不藏,感無不通,彼空虛者,其以為有,不能生陰陽萬物之太極也。質無常存,氣無常分,開非始有,混非終無,有無從不相離,故不言二之。是以言之有無二,視天下之物無不二,人我二矣,心亦二矣,體用二矣,切而生死亦二,浮而得喪毀譽亦二,二之所從來遠矣。 日無定中,月無定滿,人無定強,方至即行,長極即消,斯須不得留,留則有息矣。人形氣不得不衰也,心不得不自強也。形氣似月,心似日。 天地自不滿,生天地之中者疇能滿?諸山川無全吉,人形無全美,世福無全享,極之唐、虞,不能使朝無孔壬,野無矜人,古今亦無全治,惟堯、孔心德居其全爾。不可全者物,而眾求之,可全者德,而莫之求,惑矣夫! 天授人性,其有形以後,天人疏而親,隔而通之際乎?天,主上也;人,臣庶也,性,職事也。奉職循理,謂之忠良,曠厥職而朝夕致禮焉,明主聞之,以為忠乎?媚乎? 止者心之常,艮背亦止,行庭亦止;靜者太極之常,生陰亦靜,生陽亦靜。主靜者,艮止之義乎?心合於艮之謂太極矣! 心載性而宰身,然性視心則心奇矣,惟性最庸,故學不從心而從性。身視心則心微矣,惟身斯顯,故學不本正而本修。其從性也,照異端之病也;其本修也,坊百世之逃也。 返百慮於何慮,學問之道;不知其道,反益其慮。化有事為無事,經濟之道;不知其道,反生其事。 睹聞道以無妄念為候。妄念因於嗜欲,嗜欲因於有身。嗜欲無味,無足想矣;物物有然,無容想矣。忽若有見,而念起不禁者,悟與?思誠者,自反之謂也。主於自得,不期誠而誠,主於得名,不期偽而偽。 不信天則學無柄,小毀小譽,小得小失,目前相遇,莫不旁皇焉。學至於惟有天知,則陟降於帝庭,與太極存矣;功至於惟有天知,則朝市屢變,傳家之事不變矣。一得焉,恐人不知;微勞焉,恐人不感,是誠何心哉? 凡人者,自為一人而已矣;仁人者,天下之心。心覺一身之屙癢,仁人覺天下之屙癢。覺之故安之。未能安天下,且安目前,無安之之權,且使有權者動念于求安。安之心不可不自我存,安之績不必自我成。 法今傳後,其與人為善之心乎?天下法之,天下皆善人矣;後世傳之,後世皆善人矣。舜之所樂,其在茲乎?我可法,我可傳,則品尊而名貴,是雖有懿行,猶己私也,去鄉人幾何?憂不如舜,憂不能使天下後世同歸於善也,詎憂無舜之令名。 司馬徽有言,「識時務者,在乎俊傑。」天下先務,時時各異,孰為大本?孰為大端?溯觀往事,人所既為,我則暸焉。方當吾世,從何入手?而茫然不識者,皆是也。 取四三年來之治機,治今之天下,未必合者,而況遠昔哉! 成心之去難矣哉,成心之害深矣哉,一懷成心,所觀得失,皆不復中,非必愛之憎之也。力除愛憎,設為虛衷,而成心隱隱據其中而主之,我自以不關成心也,其實推之不能去也。 立言有六禁:不本至誠勿言,無益於世勿言,損益相兼勿言,後有流弊勿言,往哲已言勿襲言,非力所及勿輕言。 我與天下後世之感通,猶兩人相覿爾。我愛彼,彼亦愛我否?即覿面交疏,我惟見有身,天下亦烏知有我?鄉人之所以草木同腐也。我孜孜為後世計,後世孰能忘之?聖賢所以長生于人心也。 有明之盛,道至醇深者,薛、高二子而已。薛子危而免,高子遂及。不以時耶?不以爵耶?宋六子,其一不受爵,其五不居高爵。 國朝人才,自王文成而下,無若楊忠湣,養其身以有為,六律可明可制。 問三楊,曰:「文貞德業最盛,孳孳為民,無赫赫功,是足貴也。」弘治三臣,曰:「弇州記允矣。」周忠介,曰:「介矣哉!手綰銓衡,居不蔽風雨,田數十畝,其死也,則幾傷勇乎?其有恥不與黨之心乎?規免而忠介不免,命也夫。」問楊忠烈,曰:「烈矣哉!然激寺禍者,夫夫也。自昔狐鼠以格主去,以慧術去,有一疏顯攻之而去者乎?不去禍斯烈矣。」 上士貞其身,移風易俗;中士自固焉爾矣;下士每遇風俗,則身為之移。 堯、舜以來,只說教字,從不曾說著學,至傅說乃極說個學之益出來。尼、思以前,只說性字,從不曾說著理。至孔子方言「窮理」,孟子又雲「心所同然者理」,說個理字出來。此二字,便為千萬世宗主。 言生生,可以該沖漠無朕;言沖漠無朕,或反以晦生生。盡有恬靜之士,談及民生利病,即俏然不顧,非惟不顧,且將阻人。蓋其恬靜中,與世間痛癢全相隔斷。豈知所謂沖漠無朕,正欲於一相不立之處,體認出萬物一體端倪耶!若人我隔絕,則其養高習靜,反隱隱養成一段殺機。古來那有此秦、越學問?今日言學,只提個生字。 學者須得為萬世開太平意思,方是一體,方有隱居工夫。不然,一生岩居川觀,豈便無事可做?但雲獨善其身,亦覺與世隔絕。須識獨善中,原有兼善事業,但目前不甚著明,只觀百世而下,所法所傳,總是堯、舜、仲尼意思。大行窮居,當時事業,略有分別,久久決無分別。有分別之日短,無分別之運長。念頭從萬物一體處起,工夫只在修身。 「天地之大德曰生」,「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此二語是孔、孟提出道學大原,恐人不知如何用力,所以又說「明明德」許多條目。然只看「欲明明德於天下」一句,已將念頭工夫合總說完。後世學問,不本諸好生之心,許多清高靜寂,長厚儉樸,一切盛德芳名,都只從一身上起,縱做得完完全全,無些子破綻,終非知道。無他,念頭起於自身,工夫反在外面,總只顛倒了。 一部《論語》,皆說學問事,惟是知也,直指出心體來。皆說做工夫事,惟天何言哉,直指出道體來。皆說生前事,惟朝聞夕可,直指出到頭結果處來。說心體,明是不倚見聞矣,終不教人廢學問;說道體,明是節節現成矣,終不教人不做工夫;說到頭結果,明是心同太虛,事業皆浮雲矣,終不教人虛想像死後光景。步步踏實,乃得絕塵而奔。斯人為徒,乃得侔天而遊。味此三則,任是特地靈慧,無礙辯才,劈空提醒,未有出於其外者也。異端拈出神奇妙理,在聖人止是平常;異端喝出驚怖大事,在聖人止是作息。故使驚者不解,解者不驚。 「在人身,如何是天載?」曰:「不思而得,不勉而中,此人身中無聲無臭處也。但于義理熟之,莫從天載上虛想,要犯好知不好學之蔽。」 所性分定,人人盡然。仁義禮智根於心,惟君子能之。栽植非一日矣,若以不加損獨歸君子,便不識所性。 曾子傳一貫,不言一貫,而言絜矩,其義一也。在道則言一貫,在天下則言絜矩,此矩即「從心所欲」之矩。聖人不必言絜,絜之則是忠恕,其于學者最有把捉。湯、武反之,亦是絜矩。 道一而已矣,中一而已矣,中不可見,見之於和。自昔聖人之作用,舉八元,屏四凶,皆和也。何事是中?惟和則發揮出中字來。中無可言,言之以庸。自昔聖人之日用,勉不足,慎有餘,皆庸也。何物是中?惟庸則形狀出中字來。博厚高明,結以天之所以為天不及地也;溥博淵泉,結以配天不及地也;知化育,結以浩浩其天不及地也。無他,天一而已矣,地止是天中之凝聚處,在彼則觀和與庸而中見,在此則言天而地見,指點之法,相反而通。 大舜所至成都,孔、孟育英才,太丘、幼安之徒,鄉里熏其德,士善其身,未有以獨善終者也。對天下而雲耳,德不孤,人必有以應我,善無獨,我必有以成人。 朱子知行並進,何嘗不重覺悟?只似多卻推駁象山一番。然非自為,為後世也。象山立身實無可議,陽明大類之,無忝躬行君子,只多卻推駁朱子一番。顏、曾、木、蔔,同在聖門,親領德旨,其用功得力處,何嘗不小異?使當時必欲相同,亦成聚訟矣。大抵學問,只怕差,不怕異。入門不妨異,朝聞夕可歸宿必同。用力不妨異,設誠致行,起念必同。 問:「聖賢效法天地,亦有時拗過天地否?」曰:「夷、齊不食周粟,當時天運悉已歸周,兩人欲以隻身撐住乾坤。元時,上天命之入主中國,而金華四子沒身泉壤。一則拗之於天運之初遷,一則拗之於天運之久定,此太極之不隨陰陽者,故人心為太極。」 孔子憂學之不講,不知是如何講法?孟子直發揮出來,有個詳說,有個反說。詳即如今辯論,反則是體認天理,躬行亦反說也,默識亦反說也。古人辯論,惟恐體認或誤,故須辯之。今人雖反說到至精至微處,只是說話。然則且莫講學,先體貼孔、孟講說二字。 理欲並竅于人心,饑食渴飲,非其一端乎?知味得正,斯理矣;甘而失正,或醉飽溢量,斯私欲矣。一事一念莫不有利善介於其間。危如之何?凡言危者,得失存亡之關也,若以私欲為人心,則已失已亡,豈直危而已哉?道心即人心之得其正者,與不正止爭些子,非必如一黑一白,相反而易辨也,故曰「惟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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