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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懋


  章懋字德懋,金華蘭溪人。成化丙戌會試第一。選庶吉士,授編修。與同官黃仲昭、莊昶諫上元煙火,杖闕下,謫知臨武。曆南大理評事,福建按察司僉事,考績赴吏部,乞休。塚宰尹旻曰:「不罷軟,不貪酷,不老疾,何名而退?」先生曰:「古人正色立朝,某罷軟多矣。古人一介不取,視民如傷,某貪酷多矣。年雖未艾,須鬢早白,亦可謂老疾矣。」遂致仕。林居二十年,弟子日進,講學楓木庵中,學者因曰楓山先生。弘治中,起為南京祭酒,會父喪,力辭。廷議必欲其出,添設司業,虛位以待之。終制就官,六館之士,人人自以為得師。正德初致仕。轉南京太常、禮部侍郎,皆不起。

  嘉靖初,以南京禮部尚書致仕。

  是歲辛巳除夕卒,年八十六。贈太子太保,諡文懿。

  其學墨守宋儒,本之自得,非有傳授,故表裡洞澈,望之龐樸,即之和厚,聽其言,開心見誠,初若不甚深切,久之燭照數計,無不驗也。以方之涑水,雖功業不及,其誠實則無間然矣。金華自何、王、金、許以後,先生承風而接之,其門人如黃傅、張大輪、陸震、唐龍、應璋、董遵、淩瀚、程文德、章拯,皆不失其傳雲。

  §語要

  人形天地之氣,性天地之理,須與天地之體同其廣大,天地之用同其周流,方可謂之人。

  學者須大其心胸,蓋心大則萬物皆通。必有窮理工夫,心才會得大。又須心小,心小則萬理畢晰。必有涵養工夫,心才會得小。不至狂妄矣。

  或勸以著述,曰:「經自程、朱後不必再注,只遵聞行知,于其門人語錄,芟繁去蕪可也。」

  《桃符詩》:「正要鬼神司屋漏,何須茶壘衛門庭。」

  每講「伯夷、叔齊餓首陽之下,民到於今稱之」之語,便自警拔。

  格君心,收人才,固民心,然後政事可舉。

  惟唐、虞、三代皆聖人致中和而參贊,下此一泰一否,為氣運所推蕩耳。

  窮理,自進退辭受之節,分明不苟始。

  居敬於專一上見功。

  應璋問學,先生曰:「勉齋真實心地,刻苦工夫,八字盡之矣。」

  §遺事

  諸子皆親農事,邑令來見,諸子輟耕跪迎。先生官祭酒,其子往省,道逢巡檢笞之,知而請罪,先生笑曰:「吾子垢衣敝履,宜爾不識,又何罪焉!」

  太宰唐漁石出入徒步,人以為言,漁石曰:「楓山先師致政歸,祇是步行。自後樸庵拯、竹澗潘希曾兩侍郎俱守此禮,吾安敢違耶?」

  楓山祖居渡瀆,距城十五裡,當事至蘭溪者,必出城訪之。至則一飯雞黍數豆,力不能辦,多假借于族人。其後遷居城中,小樓二間,卑甚。先生宴坐其間,每作文時,繞行室中,其冠往往觸梁墊角,先生不知也。

  先生田祇二十畝,而家人十口,歲須米三十六石,所入不足當其半,則以麥屑充之。

  宅後為天福山,一日勾人者過其門,其人奔入,取道至山而去,手力疑為先生家匿之,先生即令其遍索,不得,手力亦從後門去。先生與夫人略不動色。

  每歲宴其門人二次,清明冬至,祭祀之餕也。兩人共一席,有不至者,先生自專一席。若門人續至,專席已罄,則夫人自出益之。朴庵先生之侄也,其質樸略相似。先生聞其歸家,尚有贏俸,即為不樂。樸庵亦有慚色。

  §原學

  人生而靜之謂性,得乎性而無累於欲焉之謂學。學在於人,而於性未嘗加;不學在於人,而於性未嘗損。學有純正偏駁,而於性未嘗雜,性本不學而能者也,而必假於學。性之動於欲也,學以求完夫性者也,而顧戕夫性,學之失其原也。蓋人之性也,即天之命也,於穆不顯,命之本體,而四時五行,萬化出焉;至靜無感,性之本體,而四端五常,百行具焉。本體藏於寂,妙用通於感,運之於心,為思慮,發之於身,為貌言視聽;施之于家,為父子昆弟;措之于國與天下,為君臣上下、禮樂刑政。以性為有內也,何性非物也?以性為有外也,何物非性也?得乎性之體,則意可誠,心可正,身可修,家可齊,國治而天下平也。據此之謂德,履此之謂道,學此之謂學,勉之為賢,安之為聖。堯曰「執中」,明其體之無所偏耳。舜曰「精一」,明其體之無所雜耳。孔子曰「仁」,子思曰「誠」,孟子曰「盡心」,聖學相傳,千古一脈,一性盡而天下無餘事,天下無餘學也。佛、老之教行於世久矣,後之儒者,非不倡言以排之,而卒不能勝之者,學之不明,性之未盡也。老氏以無名為天地之始,無欲觀人心之妙,無為為聖人之治;而佛家者流,則又生其心於無所住,四大不有,五蘊皆空,其道以性為心之體,吾惟修吾心煉吾性而已,明吾心見吾性而已,不必屑屑於其外也。是以其學陷於自私自利之偏,至於天地萬物為芻狗,為幻化,棄人倫遺物理,不可以治天下國家焉。今之學則又異於是矣。心性之教不明,而功利之私遂淪浹而不可解,傳訓詁以為名,誇記誦以為博,侈辭章以為靡,相矜以智,相軋以勢,相爭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聲譽,身心性命竟不知為何物。間有覺其繆妄,卓然自奮,欲以行能功實表見於世,則又致飾於外,無得於內,莫不以為吾可以修身也,可以齊家也,可以治國平天下也,又莫不以為吾不學佛、老之夢幻人世,遺棄倫理也。然要其所為,不過為假仁襲義之事,終不足以勝其功利之心,其去聖學也遠矣。猶幸生於今之世,毋使佛、老見之也。使佛、老生今世,而見吾人所為,其不竊笑者幾希!是求免於佛、老之不吾辟,不可得也,暇辟佛、老乎哉?所幸真性之在人心,未嘗一息泯沒,而聖學昭然,如日中天,敏求之,精察之,篤行之,一切氣稟物欲,俱不能累。必求真靜之體,以立吾心之極。懲忿懲此也,窒欲窒此也,改過改此也,遷善遷此也。不為佛、老之虛無,不為俗學之卑瑣,斯為聖學也已。若曰「是性也,吾有自然之體也」,不能戒懼慎獨,以求必得,而欲以虛悟入,則意見之障,終非自得。縱使談說得盡,亦與訓詁、記誦、辭章、功利者等耳。而何以為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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