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宗羲 > 明儒學案 | 上頁 下頁 |
馮從吾論學書 |
|
率性是本體,盡性是工夫。率性,眾人與聖人同;盡性,聖人與眾人異。如見孺子入井而怵惕,此率性也,眾人與聖人同;至於擴充以保四海,此盡性也,聖人便與眾人異矣。知愛知敬為率性,達之天下為盡性;不忍觳觫為率性,愛百姓為盡性,皆是也。率性無工夫,盡性有工夫。盡性者即盡其所率之性,由工夫以合本體者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惻隱乃率性之道,而仁乃天命之性。天命之性不可見,而於惻隱見其端,由其端以窺其體,而本體之善可知,故曰「性善」。 得其體,則其用自然得力,但不言用,則其體又不可見。其諄諄言用者,欲人由用以識體耳。既由用以見其體,又何用之非體?性體原不睹不聞,然必不睹不聞之時,乃見性體。如見孺子入井,見牛觳觫,此時固有怵惕惻隱之心矣,然未見之前,豈遂無是心乎?未見之前之心,不睹不聞,正以體言,正以天命之性言;既見之後之心,有睹有聞,便以用言,便以率性之道言矣。故于不睹不聞之時,然後識性體,果不落乎不睹聞也。若謂共睹共聞之時,而不睹不聞者自在,雖已發,而根柢者固未發也,又何必論時?不知不睹不聞之時,而共睹共聞者亦自在,雖未發,而活潑者固常發也,又何為專以不睹不聞為性體乎?未見入井,而胸中已涵孺子,未見觳觫,而胸中已具全牛,先天脈理,旁皇周浹,故曰「至善」。 不睹不聞,莫見莫顯,原就時言,而道即在其中。彼丟過時,而專以不睹不聞為道體,則可睹可聞,鳶飛魚躍,獨非道體耶?若是,則工夫專在於寂,動處感處可以任意,縱有差錯,無妨矣。 近世學術多歧,議論不一,起於本體工夫,辨之不甚清楚。如論本體,則天命之性,率性之道,眾人與聖人同;論工夫,則至誠盡性,其次致曲,聖賢與眾人異。論本體,則人性皆善,不借聞見,不假思議,不費纖毫功力,當下便是,此天命率性,自然而然者也。論工夫,則不惟其次致曲,廢聞見思議工夫不得,即至誠盡性,亦廢聞見思議工夫不能,此戒慎恐懼,不得不然者也。如以不借聞見,不假思議,不費纖毫功力,為聖人事,不知見孺子入井,孩提知愛,稍長知敬,亦借聞見、假思議、費功力乎?可見論本體,即無思無為,何思何慮,非玄語也。眾人之所以與聖人同者,此也。若論工夫,則惟精惟一,好問好察,博文約禮,忘食忘憂,即聖人且不能廢,矧學者哉?若不分析本體工夫明白,而混然講說,曰聖學不借聞見,不假思議,不費纖毫功力,雖講的未嘗不是,卻誤人不淺矣。必講究得清楚明白,從此體驗,愈體驗愈渾融,造到無寂無感,無安無勉地位,才與自然而然,不費纖毫功力之本體合,此聖聖相傳之正脈也。若論工夫而不合本體,則泛然用功,必失之支離纏繞;論本體而不用工夫,則懸空談體,必失之捷徑猖狂,其於聖學,終隔燕、越矣。 吾儒之學,以至善為本體,以知止為工夫,而曰「致知在格物」,可見必格物而後能知止也。格物乃知止以前工夫,丟過物格,而別求知止之方,此異端懸空頓悟之學,非吾儒之旨也。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