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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垣《理學聞言》


  學者,覺也。夷、惠謂之心安則可,謂之悅則不可。蓋悅重知不重行,知通乎行,故悅行亦悅也;行局乎知,則雖知亦未免為障耳。白沙之見端倪,於悅近之。

  父母,根也。根孝弟,是不離根發生處,故生生之謂仁,舍此便是無根之學。仁義禮樂,何實之有!

  君子去仁,惡乎成名?非成君子之名也,古人名即是實。仁是體,名是事,安仁利仁是體,處約處樂是事。

  萬殊一本是理,理一分殊是功,分殊即在理一中。有感應,無分合,內外兼該,是貫處,蓋一則內外兼該也。若雲以一理貫萬事,是二之矣。

  「忠是體,恕是用否?」曰:「不分體用,皆於感應上見之。體則無可言。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其恕乎!行之即忠也。」

  天道無名,而忠恕有路,故曰「違道不遠」。然於命脈則一爾。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心一也,在居處為恭,在執事為敬,在與人為忠。日用即此三者,中間更無空閒間斷,便得仁體流通。

  下學上達,至淡至簡,豈人所可與知?惟自知之,惟天知之。天知即於自知中見之。天人二途,中間更無別路去。人所以還天,人所不知者,即天知也。

  行不貫徹,恐於事上著了腳,故有礙。子張問行,子貢問行,夫子惟告以忠信與忠恕。忠恕流通,即自無礙腳處。

  設無此身,何意之有?為其有身也,故人己形而好惡之意起焉,是己與人流通之關鍵也。通則格,不通則不格,通則格乎天地,不通則否塞消亡。知者,察好惡而開意之密鑰也,知則覺而軀殼亡矣,故意有善惡,知則惟有善而無惡。「知善知惡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如何?」曰:「知善知惡,真知也。即真知一路致之以通格乎物,若添為善去惡二字,似又加一轉身,致與格二矣!」

  慎獨誠意,皆喜怒哀樂上消磨,不落虛見。

  戒慎不睹不聞,須從大志願上,未接物而本體自在,已接物而本體自如,不涉覩聞,乃戒慎也。

  戒懼不睹不聞,猛然一爐真火,自然點雪不容。

  喜怒皆天性流行,少離體便是遷,便是出位。遷對止而言,觀於未發之中,不但是怒時忘怒觀理。

  從人欲上起念,便踏危機。從天理上起念,便踏安機。機動之初,自以為細微,可以僥倖無事,故忽忽為之,遂至於不可止,不知害已在其中。智者即觀理欲於毫芒,而利害不與。利害輾轉,則昏塞愈甚。

  言顧行,行顧言,顧不在言行,而在體認天理,一顧俱得。

  經綸大經,其大不在功業,而在此心。心無私,則日用細微皆大經也。

  無惡於志,譬如日月著不得纖翳,故能無聲無臭。

  志在幾先,工夫則于幾時,原非起念。

  不動而敬,不言而信,本體全功,不分動靜。

  孟子不動心,在集義有事上。告子不動心,在不動心上。不得勿求,是欲效廓然而實私也,歸之內焉耳矣。彼長我長,彼白我白,是欲效順應而實逆也,成之外焉耳矣。是內便非外,不得勿求,便彼長彼白,一病也。

  勿求於氣,是持志,而志與氣二,故曰志一則動氣,氣動即心動矣。孟子之養氣,是志至,而志與氣一,故曰持其志,毋暴其氣,氣安即心安矣。蓋心志皆氣之所萃,故不動氣者,是不動心之要訣也。

  不得勿求,似不動心,而實病心,似物各付物,而實外物。

  志氣一舟也,志至氣次,是有舵之舟。運用伸縮,只見舟,不見有舵,氣一動,志斯無舵矣。志一動,氣執舵而用之者,非其人也。

  其為氣也,配義與道,於天地絪縕時觀之,無理氣分合處。

  孔、孟言敬,言集義,言精一博約,皆是渾流片段工夫,不是逐事逐時照管。有時事者,感應耳,常寂常感。

  助者無根之謂,集義工夫止於根上著力,則雖奮迅勇果,亦是生意震發,概謂之助不可。

  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此情字是「繼之者善」善字上來,忽然之間,真情發見,即繼之之意。若施之事為,離幾已遠,其情不得而見矣。

  平旦未與物接,無好惡可見,而何以曰與人相近?只是其氣清明,無所好惡,便是相近。

  捨生取義,以生與義並論,是不得已喚醒常人語。若在賢者,則真是生順死安,論義理不論生死,豈有身與義對者乎?

  放者意也,非心也;求之者心也,致知之事也,故曰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以心使心,非矣。

  盡性無工夫,工夫在盡心上。

  吾人與萬物為體,身之精靈,萬物之根也。反身而誠,天機流行,發育萬物,故樂,仁體也。

  行之著,是生機露,習之察,是生機精到神處。

  楊氏為我,人自為人,物自為物,牛自為牛,馬自為馬,而不以我與之。是亦物各付物,而實出於意見,故無情。

  子莫執中,是事上求中,事上豈能有中來?嘗記呂涇野、馬西田、崔後渠過朝廷香案,一曰「下馬」,一曰「虛位」,講論未定,其一曰:「予一腳下馬,一腳不下,如何?」可知執中自是無此理。

  命之流行,有剛柔純駁,而生生之本,未嘗不在。故剛柔純駁可以言偏,而不可以言惡。

  道無不在,隨位而在。三百八十四爻,總是一個思不出其位。故曰位當、位不當,古人身無閑也。

  問「定性。」曰:「率性之謂道,率性而行,便不消言定。定亦率也,非率而定,雖定未免有病。」

  心不入細微,還從聲色貨利名習見粗處蔽之。

  分殊在理一上流行,如水各滿其器然。

  禁止矜持,雖非善學,然亦有可用之時,與截瘧相似,一截則元氣自複。

  天地之塞,吾其體無欠缺處,即是塞。知此,則知帥矣,不必更見有塞體段。

  風波不起,本體和平自在。

  無知而無不知,有無一體。老子恃其不知以為知,其知猶有著處,蓋退以為進也,於寂體不似。

  變化氣質,亦須有造命手,從天命上轉透。

  「思慮不定,何故?」曰:「只為心中有物在爾。吾人居常有思做盜者否?以其無此念也。須廓然坦然,強把著不得。」

  問:「視聽為氣,聰明為性,何如?」曰:「視聽氣也,亦性也。視聽之聰明,氣之粹,而性之正者也。以視聽為非性,則形色天性非矣。」

  思從意起則滯,思從心體則通。

  萬物不能礙天之大,萬事不能礙心之虛。

  人處大運中,吉凶悔吝,無一息暫停。聖人只隨地去看道理,亦無停息。所行有滯礙處,必思有以通之,其智益明。

  若要撥開頭上路,先須推倒面前牆。面前何牆?牆在吾心耳。心不蔽,則家國天下皆在吾格致中矣。故物格意誠,而心寬體胖。

  朱子謂:「儒以理為不生不滅,釋氏以神識為不生不滅。」夫理因神識以發,儒豈能外神識以自存者?但我儒理與神識為一物,而釋之神識,恐理為之障耳。理豈為障?障之者意也。

  體認天理,是不離根之體認。

  人只能一心一路,如九河就道,滔滔中行,更無泛思雜念,方是學問。

  未應則此知渾然,與物為體,既應則此知粲然,物各付物。若雲意之所在謂之物,似有無知無物之時。其為物不貳,與萬物載焉,只是一物。

  五行相資相濟,一時具備,所以純粹中和,而能為四時之消息流行也。有微著而無彼此,有偏全而無欠缺,若謂春夏秋冬,各以一物自為生克勝負,謬矣。蓋消息即是生克也。

  「變化氣質,不如致良知之直截,何如?」曰:「是當下頓悟之說也。人之生質,各有偏重,如造形之器,亦有志至而氣未從者,譬之六月之冰,安得一照而遽融之?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夫子亦且不敢如此說,故其變化,直至七十方不踰矩。」

  東郭嘗雲:「古人惜陰,一刻千金。」一年之間,有許多金子,既不賣人,又不受用,不知放在何處,只是花費無存,可惜。

  婁一齋高冠佩劍,所至傾仰。至姑蘇,桑悅來訪,引僻書相難,一齋未答。悅曰:「老先生德性工夫有之,道問學則未也。」一齋遂不與語。

  陽明嘗朗誦《孟子》終篇,學者問之,曰:「如今方會讀書,一讀書去,能不回頭。」尹先生曰:「耳順心得,如誦己言。」

  吾人心地常使有餘裕,地步常使有餘閒,隨吾所往,自然寬博有容,平鋪自在,事變之來,是非亦可照察。不可竭盡心力,彼此俱迫迫窄窄,無展布處。

  大事小視之,則可以見大,變事常視之,則可以處變。若小而為大,常而為變,則不惟來叢脞之失,而且有多事之害矣。

  人之聰明,各有所從發之竅,精於此或暗於彼,故聖學專從全體上,不在聰明。陽明雲:「果是調羹鼎鼐手段,只將空手去應付,鹽梅汁米之類,不患其不備也。」

  聖人亦何嘗有過人的念慮,有過人的事功?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滿眼生意,竹頭木屑皆家計也。

  被事占地步多,只是心狹。

  至善無形,何物可止?不動於欲,天則自如,止水無波。

  不以軀殼起念,即一念天下歸仁。

  學者無天下之志,即是無為己之志。

  念從知轉,則念正,知從念轉,則知妄。

  明道獵心,原不成念,故謂之過。吾人有過,便連心拔動,故謂之惡。

  此心流行之精,而有條理可見者為文。威儀動作,猶文之表末耳,故惟精惟幾為博文。

  先輩語言,須虛心細玩,不可輕忽置去。一擔黃連通吃了,方說甜語。

  「百姓與知,何以謂之日用不知?」曰:「百姓之病,無根之病,百姓之善,亦無根之善,主宰未立,學問未講故也。」

  有起念處,即便有斷念時。

  感應是有物時見,不是有物時起,起則有生滅矣。真知脫悟,自然必照。

  日食之時,以扇作圖圈承之,其地影之圈,亦隨日體盈虧以為偏全,可知本體不足,雖垂照廣遍,終是偏也。

  自私者必用智。

  明道曰:「性靜者可以為學。」性靜便近本體,非惡動也。

  以公言仁,不足以見仁體,以惺與覺言仁,不足以見仁之全體。惟夫子以愛人言仁,周子以愛言仁,仁之實理自在,不必更說是仁之用,又添出一個心之德,愛之理。

  「絕去人欲,須知存理否?」曰:「何者為去?何者為存?理欲只是一念,又何處絕得?只在過與不及之間,故《中庸》不說理欲,夫子亦不說去欲二字,止說非禮。非禮者,不中正之謂也。」

  「心之虛處是性否?」曰:「惟真虛,斯能與天地萬物同流。虛即性也,然性無虛實。」

  天地無心,卻有主宰在。牛生牛而不生馬,桃生桃而不生李,要亦天地生生變化,只有此數而已。

  真知流行,即是知行並進。

  幾乃生機,寂體之流行不已者,感而遂通,妙在遂字,《易》之藏往知來,俱在此中,誠神幾也。生幾須存誠為主。

  人生以後,才有功,便是動。靜無功見,立寂求中,皆于感應動時,生幾驗之。即寂即感,即感即寂,無先後,無彼此,此聖門求仁慎獨本旨,顧須識獨與仁為何物耳。獨者天理也,慎獨甚微,無容聲臭。惟有善根一路,著察消融,不是到此,容有善惡交勝之病。天地之大德曰生生,即仁也。生親、生義、生序、生別、生信,皆生幾之不可已者。

  工夫不難於有事無事,而難於有無接續之交,于中蓋有訣竅焉。志在幾先,功在幾時,言志則不分有事無事,而真幾自貫。如《大學》所為,如好好色,如惡惡臭,皆真幾也。善幾著察,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此顏子知幾先天之學。今之學者,止于意氣作為上論志,不於天行乾乾主宰上論志。非志則幾不神,非志非幾,而欲立未發之中,于未應之先,以為應事主,而應之者無心焉,非影響即虛見。所謂體天理者,豈是事物上推求?豈是意念上輾轉?只從生幾上時時照察。幾是,則通體皆是;幾非,則通體皆非。蓋幾者,性情之流行,通乎知行而無息者也。

  學者每言無知。知是虛靈,開天闢地,生生不死底物事。窮神知化,過此以往,未之或知,是到無聲臭無可言處。未至於此,豈可便說無知?恐不免于信心妄用耳。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類,天無偏而地氣有偏。然天至於生時,即已入地氣矣。天氣須從未生時觀來。

  人之過,各於其黨。黨生於性之偏,豈惟食色?雖佛老、楊墨,皆於吾人虛體仁義上偏重之,亦不是性外突來物事。無形,安有影?

  道在求自得爾,靜體渾融,虛通無間,原不在喧寂上。故有用博約如有所立者,有用默坐澄心體認天理者,各隨其資稟方便以入。其言靜以養動者,亦默坐澄心法也。不善用之,未免絕念滅性、枯寂強制之弊,故古來無此法門。然則如之何?道以自然為至,知其自然,動不以我,斯無事矣。故學在知止,不在求靜。

  「慎獨是靜功?是動功?」曰:「言靜言動,又恐學者于動靜時便生起滅,唯幾則無間一體故也。」

  問:「致知有起處,如何?」曰:「知無不在,致之之功,則在於幾時。蓋幾有可見,未幾則無見也。夫其所可見,即其所未見者耳。故致所見,而其所未見者在矣。動靜止有一體。」

  「氣質變化有要否?」曰:「枯槁之發生以陽,氣質之變化以知,知透而行,至渣滓融矣。故曰陽明勝則德性用,乾道也。如雞抱卵亦然。」

  「人之才智聰慧相殊倍,莫亦繼善,原初帶來否?」曰:「非也。猶之生物然,濃淡華素,色色各別者,地氣耳。天無形,地氣有形。人之質稟軀殼,地氣也,故學求端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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