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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竑答友人問釋氏


  王伯安言:「佛氏言無,吾儒豈能加個有?且以出離生死為念,則於無上不免加少意,所以與吾聖人異。」曰:「出離者,人法俱空,能所雙遣,何以言加?」

  古雲:「黃、老悲世人貪著,以長生之說,漸次引之入道。」餘謂:「佛言出離生死,亦猶此也。蓋世人因貪生,乃修玄,玄修既徹,即知我自長生;因怖死,乃學佛,佛慧既成,即知我本無死。此生人之極情,入道之徑路也。儒者或謂出離生死為利心,豈其絕無生死之念耶?抑未隱諸心而漫言此以相欺耶?使果毫無悅生惡死之念,則釋氏之書,政可束之高閣,第恐未悟生死,終不能不為死生所動。雖曰不動,直強言耳,豈其情乎?又當知超生死者,在佛學特其餘事,非以生死脅持人也。」

  「周茂叔言:『看一部《華嚴經》,不如看一《艮卦》。』如何?」曰:「此言是也。學者苟能知《艮卦》,何須佛典?苟能知自性,又何須《艮卦》也?」

  「程伯淳言:『釋氏說道,如以管窺天,祇是直上去』。如何?」曰:「否。道無上下。」

  「伯淳言:『佛氏直欲和這些秉彝都消煞得盡,然以為道畢竟消煞不得。』如何?」曰:「安得此言?如此是二乘斷滅之見,正佛之所訶也。」

  「伯淳言:『佛有個覺之理,可謂敬以直內矣;然無義以方外。』如何?」曰「覺無內外。」

  「伯淳言『佛唯務上達,而無下學』,然則其達,豈有是也?」曰:「離下學無上達。佛說種種方便,皆為未悟者設法,此下學也。從此得悟,即名上達。學而求達,即掘井之求及泉也,泉之弗及,掘井奚為?道之弗達,學將安用?」

  「伯淳言:『盡其心者,知其性也,佛所謂識心見性是也。若存心養性,則無矣。』」曰:「真能知性知天,更說甚存養?盡心知性,所謂明得盡渣滓便渾化是也。存心養性,所謂其次莊敬以持養之是也。即伯淳之言,可以相證。」「然釋氏亦有保任之說,是否?」曰:「古德不雲乎,一翳在眼,空華亂墜。」

  「伯淳言:『《傳燈》千七百人,無一人達者,不然何以削髮披緇而終?』」曰:「削髮披緇,此佛國土風。《文中子》所雲『軒車不可以之越,冠冕不可以適戎 』者也。然安知彼笑軒車冠冕,不若我之笑削髮披緇者耶?故老聃至西戎而效其言,禹入裸國,忻然而解裳。局曲之人,蓋不可與道此。」

  「伯淳言:『佛窮神知化,而不足以開物成務。』如何?」曰:「學不能開物成務,則神化何為乎?伯淳嘗見寺僧趨進甚恭,歎曰:『三代威儀,盡在是矣。』又曰:『灑掃應對,與佛家默然處合。』則非不知此理,而必為分異如是,皆慕攻異端之名而失之者也。不知天下一家,而顧遏糴曲防,自處於偏狹固執之習。蓋世儒牽於名而不造其實,往往然矣。乃以自私自利譏釋氏,何其不自反也?」

  「伯淳言:『釋氏之學,若欲窮其說而去取之,則其說未能窮,固已化而為佛矣。』且於跡上攻之,如何?」曰:「伯淳未究佛乘,故其掊擊之言,率揣摩而不得其當。大似聽訟者,兩造未具,而臆決其是非,贓證未形,而懸擬其罪案,誰則服之?為士師者,謂乎宜平反其獄,以為古今之一快,不當隨俗爾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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