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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竑論學語


  學期于上達,譬掘井期於及泉也,泉之弗及,掘井何為?性命之不知,學將安用?

  為惡無礙也,為善豈有礙乎?為善懼有著心也,為惡不懼有著心乎?以彼所托意出禪宗,禪宗無是也。《內典》雲:「無我無作無受者,善惡之業亦不亡。」無作無受者,言「于有為之中,識無為之本體」雲爾,未嘗謂惡可為,善可去也。又雲:「善能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言「分別之中,本無動搖」雲爾,未嘗謂善與惡漫然無別也。

  佛氏所言「本來無物」者,即《中庸》「未發之中」之意也。未發雲者,非撥去喜怒哀樂而後為未發,當喜怒無喜怒,當哀樂無哀樂之謂也。故孔子論「憧憧往來,朋從爾思」,而曰「天下何思何慮」,於憧憧往來之中,而直指何思何慮之本體也。

  伯淳斥佛,其言雖多,大抵謂「出離生死為利心」。夫生死者,所謂生滅心也。《起信論》有真如、生滅二門,未達真如之門,則念念遷流,終無了歇,欲止其所不能已;以出離生死為利心,是《易》之止其所,亦利心也。然止亦非殄滅消煞之雲也。艮其背,非無身也,而不獲其身;行其庭,非無人也,而不見其人。不捐事,以為空,事即空;不滅情,以求性,情即性。殄滅消煞,則二乘斷滅之見矣。(以上《答耿師》)

  吾人應事,雖屬紛紜,乃其樞紐之者,卻是一物。所謂隨事體驗雲者,於紛紜中識取此一物而已。得此入手,如馬有銜勒,即縱橫千里,無不如意,此顏子之所謂禮也。工夫只是複禮,能約於禮,則視聽言動頭頭是道,奚繁且勞之慮焉?原憲不識源頭,卻以支派求之,用力愈勤,去之愈遠。何者?人之在道,如魚之在水,疑生智隔,乃覺其離。苟破疑城,即登彼岸,非無疑之外,更有彼岸可登也。(《答陳景湖》)

  仕而優即為學,不必離仕求學也;學而優即為仕,不必離學求仕也。優者無困於心,而自得之之謂。(《答人問》)

  人之不能治世者,只為此心未得其理,故私意糾棼,觸途成窒。苟得於心矣,雖無意求治天下,而本立道生,理所必然,所謂正其本,萬事理也。藉令悟於心,而不可以治天下,則治天下,果何以?而良知為無用之物矣。

  禮也者,體也,天則也。是禮也,能視聽,能言動,能孝弟,能賢賢,能事君,能交友;可以為堯、舜,可以通天地,可以育萬物;人人具足,人人渾成。所謂與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乃其體自如是,非我強與之一也。學者不知目之自視,又為視以視之;不知耳之自聽,又為聽以聽之;不知口之自言,身之自動,又為言動以言動之,此所謂己也。夫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苟率於己,則知識耳矣,意必固我耳矣,何天則之能順乎?

  人之性體,自定自息,《大學》之知止,《易》之艮,正論此理,非強制其心之謂也。不然既為神明不測之物,則豈人力所能束縳之?苟其為束而縳之,則亦不可言定,不可言息矣。

  問:「但盡凡情,別無聖解,乃日求聖解,而凡情不盡,柰何?」曰:「語非不佳,第所指凡情不同耳。」其人固問,曰:「即聖解是也。安於所傷,則物不能傷,物不能傷,而物亦不傷之。」

  《詩》言「徧為爾德」,在「日用飲食」。日用飲食,何人不爾,而獨指之為德?則悟不悟之謂耳。在聖非豐,在凡非嗇,悟之非增,迷之非損。雖然,未有不悟而道為我有者,所謂貴知味也。

  性未易知,不得不精思以求之,非隨事體察之謂。知性,則人倫日用不必致力而自當;若本之未立,但逐事檢點,自以為當,只落世儒義襲窠臼,而於道愈遠矣。

  覺字最難說,今人世情略能放下,道理略能分疏,便自謂覺,此猶夢中語耳。若是真覺,無不了了,如睡者醒,眼一開,萬象分明,歷歷皆見,何有漸次?

  某往日看世人,無一當意,然只是自心未穩妥,非幹人事。《淨名經》雲:「仁者心有高下,故見此土為不淨耳。」若真能致中和者,豈有不位之天地,不育之萬物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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