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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汝芳語錄(7)


  問:「精氣為物,遊魂為變,何如?」曰:「吾人之生,原陰陽兩端,體合而成。其一精氣妙凝有質,所謂精氣為物者也;其一靈魂知識變化,所謂遊魂為變者也。精氣之質,涵靈魂而能運動,是則吾人之身也,顯現易見,而屬之于陽;遊魂之靈,依精氣而歸知識,是則吾人之心也,晦藏難見,而屬之于陰。其赤子之初,則陽盛而陰微,心思雖不無,而專以形用也,故常欣笑而若陽和,亦常開爽而同朝日,又常活潑而類輕風,此陽之一端,見於有生之後者然也。及年少長,則陰盛而陽微,雖形體如故,而運用則專以心思矣,故愁蹙而欣笑漸減,迷蒙而開爽益稀,滯泥而活潑非舊,此陰之一端,見於有生之後者然也。人能以吾之形體而妙用其心,知簡淡而詳明,流動而中適,則應接在於現前,感通得諸當下,生也而可望於入聖,歿也而可望以還虛,其人將與造化為徒焉已矣。若人以己之心思,而輾轉於軀殼,想度而遲疑,曉了而虛泛,則理每從於見得,幾多涉於力為,生也而難望以入聖,歿也而難冀以還虛,其人將與凡塵為徒焉己矣。」曰:「如先生之論,是以身為陽而在所先,以心為陰而在所後,乃古聖賢則謂身止是形,心乃是神,形不可與神並,況可以先之乎?」曰:「子惡所謂神哉?夫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者也,亦超萬物而為言者也。陰之與陽,是曰兩端,兩端者即兩物也。精氣載心而為身,是身也,固身也,固耳目口鼻四肢百骸而具備焉者也。靈知宰身而為心,是心也,亦身也,亦耳目口鼻四肢百骸而具備焉者也。精氣之身,顯於晝之所為;心知之身,形於夜之所夢。然夢中之身,即日中之身,但以屬陰,故其氣弱其象微,而較之日中之舉止,毫髮無殊也。日中之身,即夢中之身,但以屬陽,故其氣健,其體充,雖健且充,而較之夢中之舉止,毫髮無殊也。是分之固陰陽互異,合之則一神所為,所以屬陰者則曰陰神,屬陽者則曰陽神。是神也者,渾融乎陰陽之內,交際乎身心之間,而充溢彌漫乎宇宙乾坤之外,所謂無在而無不在者也。惟聖人與之合德,故身不徒身,而心以靈乎其身;心不徒心,而身以妙乎其心,是謂陰陽不測,而為聖不可知之神人矣。」

  問:「中為人所同有,今日之論,與古聖之言,原是無異。至反而求之,不惟眾人不得,即聰明才辯者亦往往難之,何哉?」羅子曰:「學至心性,已是精微,而況中之為理,又其至者乎?故雖聰明而不能為思,雖才辯而莫可為言,以其神妙而無方耳。但自某看來,到喜得他神妙無方,乃更有端倪可求也。蓋謂之無方,則精不住於精,而粗亦無不有也;微不專於微,而顯亦無不在也。善於思且求者,能因其理而設心,其心亦廣大周遍而不滯於一隅;隨其機而致力,其力亦活潑流動而不拘於一切。可微也,而未嘗不可以顯,可精也,而未嘗不可以粗。且人力天機,和平順適,不求中而自無不中矣。」

  問:「《詩頌》『思無邪』何也?」曰:「子必明於思之義,方知思之無邪也。知思之無邪,方知此言之蔽三百篇也。夫人之思出於心田,乃何思何慮之真體所發,若少有涉於思索,便非思矣,安得無邪?」

  死無所在,無所往。

  邸中有以「明鏡止水以存心,太山喬嶽以立身,青天白日以應事,光風霽月以待人」四句,揭於壁者,諸南明指而問曰:「那一語尤為吃緊?」廬山曰:「只首一明字。」時方飲茶,先生手持茶杯,指示曰:「吾儕說明,便向壁間紙上去明瞭,奈何不即此處明耶?」南明憮然。先生曰:「試舉杯輒解從口,不向鼻上耳邊去。飲已,即置杯盤中,不向盤外。其明如此,天之與我者妙矣哉!」

  一衲子訪先生,臨別,先生求教,衲子曰:「沒得說,你官人常有好光景。有好光景,便有不好光景等待,在俺出家人只這等。」先生頓首以謝。

  先生既中式,十年不赴殿試。一日謁東廓於書院,坐定,問曰:「十年專工問學,可得聞乎?」對曰:「只悟得無字。」東廓曰:「如此尚是門外人。」時山農在座,聞之,出而恚曰:「不遠千里到此,何不打點幾句好話,卻倒了門面。」聞者為之失笑。

  塘南曰:「學以悟性為宗,顧性不易悟也。」先生曰:「吾向者自以為悟性,然獨見解耳。今老矣,始識性。」曰:「識性如何?」曰:「吾少時多方求好色奉目,今目漸暗;多方求好聲奉耳,今耳漸聾;多方求好味奉齒,今齒漸落。我尚未死,諸根皆不顧我而去,獨此君行住坐臥長隨不舍,然後覿面相識,非複向日鏡中觀化矣。」

  耿天臺行部至甯國,問耆老以前官之賢否。至先生,耆老曰:「此當別論,其賢加於人數等。」曰:「吾聞其守時亦要金錢。」曰:「然。」曰:「如此惡得賢?」曰:「他何曾見得金錢是可愛的?但遇朋友親戚,所識窮乏,便隨手散去。」

  先生與諸公請教一僧,僧曰:「諸公皆可入道,惟近溪不可。」先生問故。僧曰:「載滿了。」先生謝之。將別,僧謂諸公曰:「此語惟近溪能受,向諸公卻不敢進。」

  有學于先生者,性行乖戾,動見詞色,飲食供奉,俱曲從之。居一歲,將歸,又索行資,先生給之如數。門人問先生,何故不厭苦此人?曰:「其人暴戾,必多有受其害者,我轉之之心勝,故不覺厭苦耳。」

  一鄰媼以夫在獄,求解于先生,詞甚哀苦。先生自嫌數幹有司,令在座孝廉解之,售以十金,媼取簪珥為質。既出獄,媼來哀告,夫咎其行賄,詈罵不已。先生即取質還之,自貸十金償孝廉,不使孝廉知也。人謂先生不避干謁,大抵如此。

  先生過麻城,民舍失火,見火光中有兒在床,先生拾拳石號於市,出兒者予金視石。一人受石出兒,石重五兩,先生依數予之。其後先生過麻城,人爭睹之,曰:「此救兒羅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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