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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汝芳語錄(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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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今時談學,皆有個宗旨,而先生獨無。自我細細看來,則似無而有,似有而無也。」羅子曰:「如何似無而有?」曰:「先生隨言對答,多歸之赤子之心。」曰:「如何似有而無?」曰:「才說赤子之心,便說不慮不學,卻不是似有而無,茫然莫可措手耶?」曰:「吾子亦善於形容矣。其實不然。我今問子初生亦是赤子否?」曰:「然。」曰:「初生既是赤子,難說今日此身不是赤子。長成此時,我問子答,是知能之良否?」曰:「然。」曰:「即此問答,用學慮否?」曰:「不用。」曰:「如此則宗旨確有矣。」曰:「若只是我問你答,隨口應聲,個個皆然,時時如是,雖至白首,終同凡夫,安望有道可得耶?」曰:「其端只在能自信從,其機則始於善自覺悟。虞廷言道,原說其心惟微,而所示工夫,卻要惟精惟一。有精妙的工夫,方入得微妙的心體。」曰:「赤子之心,如何用工?」曰:「心為身主,身為神舍,身心二端,原樂於會合,苦於支離。故赤子孩提,欣欣長是歡笑,蓋其時身心猶相凝聚。及少少長成,心思雜亂,便愁苦難當。世人于此隨俗習非,往往馳求外物,以圖安樂。不思外求愈多,中懷愈苦,老死不肯回頭。惟是有根器的人,自然會尋轉路。曉夜皇皇,或聽好人半句言語,或見古先一段訓詞,憬然有個悟處,方信大道只在此身。此身渾是赤子,赤子渾解知能,知能本非學慮,至是精神自是體貼,方寸頓覺虛明,天心道脈,信為潔淨精微也已。」曰:「此後卻又如何用工?」曰:「吾子只患不到此處,莫患此後工夫。請看慈母之字嬰兒,調停斟酌,不知其然而然矣。」 問:「學問有個宗旨,方好用工,請指示。」曰:「《中庸》性道,首之天命,故曰『道之大原,出於天』,又曰『聖希天』。夫天則莫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至者也。聖則不思而得,不勉而中者也。欲求希聖希天,不尋思自己有甚東西可與他打得對同,不差毫髮,卻如何希得他?天初生我,只是個赤子。赤子之心,渾然天理,細看其知不必慮,能不必學,果然與莫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至的體段,渾然打得對同過。然則聖人之為聖人,只是把自己不慮不學的見在,對同莫為莫致的源頭,久久便自然成個不思不勉而從容中道的聖人也。赤子出胎,最初啼叫一聲,想其叫時,只是愛戀母親懷抱,卻指著這個愛根而名為仁,推充這個愛根以來做人,合而言之曰『仁者人也』。親親為大,若做人的常是親親,則愛深而其氣自和,氣和而其容自婉,一些不忍惡人,一些不敢慢。人所以時時中庸,其氣象出之自然,其功化成之渾然也。」 問:「掃浮雲而見天日,與吾儒宗旨同否?」曰:「後儒亦有錯認以為治心工夫者,然與孔、孟宗旨,則迥然冰炭也。《論》、《孟》之書具在,如曰『苟志於仁矣,無惡也』,曰『我欲仁,斯仁至矣』,曰『凡有四端於我者』云云,看他受用,渾是青天白日,何等簡易方便也。」曰:「習染聞見,難說不是天日的浮雲,故學者工夫要如磨鏡,塵垢決去,光明方顯。」曰:「吾心覺悟的光明,與鏡面光明卻有不同。鏡面光明與塵垢原是兩個,吾心先迷後覺,卻是一個。當其覺時,即迷心為覺,則當其迷時,亦即覺心為迷也。夫除覺之外,更無所謂迷,而除迷之外,亦更無所謂覺也。故浮雲天日,塵埃鏡光,俱不足為喻。若必欲尋個譬喻,莫如冰之與水,猶為相近。吾人閒居,放肆一切利欲愁苦,即是心迷,譬則水之遇寒,凍而凝結成冰,固滯蒙昧,勢所必至。有時師友講論,胸次瀟灑,是心開朗,譬則冰之暖氣消融,解釋成水,清瑩活動,亦勢所必至也。冰雖凝而水體無殊,覺雖迷而心體具在,方見良知宗旨,貫古今,徹聖愚,通天地萬物而無二、無息者也。」 問:「今時士子,祗徇聞見讀書,逐枝葉而忘根本,何道可反茲習?」曰:「枝葉與根本,豈是兩段?觀之草木,徹頭徹尾,原是一氣貫通,若頭尾分斷,則便是死的。雖雲根本,堪作何用?只要看用功志意何如。若是切切要求根本,則凡所見所聞皆歸之根本,若是尋枝覓葉的肚腸,則雖今日盡有玄談,亦將作舉業套子矣。」 問:「向蒙指示,謂不必汲汲,便做聖人,且要詳審去向,的確地位。承教之後,翻覺工夫最難湊泊,心胸茫無畔岸。」曰:「此中有個機括,只怕汝不能自承當耳。」曰:「如何承當?」曰:「若果然有大襟期,有大氣力,有大識見,就此安心樂意而居天下之廣居,明目張膽而行天下之大道。工夫難到湊泊,即以不屑湊泊為工夫,胸次茫無畔岸,便以不依畔岸為胸次,解纜放船,順風張棹,則巨浸汪洋,縱橫任我,豈不一大快事也哉!」曰:「是果快活。」曰:「此時汝我雖十數人,而心心相照,只蕩然一片,了無遮隔也。」眾譁然曰:「果是渾忘各人形體矣,但此即是致廣大否?」曰:「致廣大而未盡精微也。」曰:「如何方盡精微?」曰:「精與粗對,微與顯對。今子胸中看得個廣大,即粗而不精矣,目中見有個廣大,便顯而不微矣。若到性命透徹之地,工夫純熟之時,則終日終年,長是簡簡淡淡,溫溫醇醇,未嘗不廣大而未嘗廣大,未嘗廣大而實未嘗不廣大也。是則無窮無盡而極其廣大,亦無方無體而極其精微也已。」曰:「不知方體如何應事?」曰:「若不是志氣堅銳,道理深遠,精神凝聚,則何能如此廣大?如此精微?故即是可以應事,即是可名工夫,亦即是而可漸學聖人也已。」 問:「吾人在世,不免身家為累,所以難於為學。」曰:「卻倒說了。不知吾人只因以學為難,所以累於身家耳。即如才歌三十六宮都是春,夫天道必有陰陽,人世必有順逆,今曰三十六宮都是春,則天道可化陰而為純陽矣。夫天道可化陰而為陽,人世獨不可化逆而為順乎?此非不近人情,有所勉強於其間也。吾人只能專力於學,則精神自能出拔,物累自然輕渺。莫說些小得失,憂喜毀譽榮枯,即生死臨前,且結纓易簀,曳杖逍遙也。」 問:「臨事輒至倉皇,心中更不得妥貼靜定,多因養之未至,故如是耳。」曰:「此養之不得其法使然。因先時預有個要靜定之主意,後面事來多合他不著,以致相違相競,故臨時衝動不寧也。」曰:「靜定之意,如何不要?孟子亦說不動心。」曰:「心則可不動,若只意思作主,如何能得不動?孟子是以心當事,今卻以主意去當事。以主意為心,則任養百千萬年,終是要動也。」 問:「善念多為雜念所勝,又見人不如意,暴發不平事,已輒生悔恨,不知何以對治?」曰:「譬之天下路徑,不免石塊高低,天下河道,不免灘瀨縱橫。善推車者,輪轅迅飛,則塊磊不能為礙,善操舟者,篙槳方便,則灘瀨不能為阻。所雲雜念忿怒,皆是說前日後日事也。工夫緊要,只論目前。今且說此時相對,中心念頭,果是何如?」曰:「若論此時,則恭敬安和,只在專志聽教,一毫雜念也不生。」曰:「吾子既已見得此時心體,有如是好處,卻果信得透徹否?」大眾忻然起曰:「據此時心體,的確可以為聖為賢,而無難事也。」曰:「諸君目前各各奮躍,此正是車輪轉處,亦是槳勢快處,更愁有甚麼崎嶇可以阻得你?有甚灘瀨可以滯得你?況『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則此個輪,極是易轉,此個槳,極為易搖,而王道蕩蕩平平,終身由之,絕無崎嶇灘瀨也。故自黃中通理,便到暢四肢,發事業,自可欲之善,便到大而化,聖而神。今古一路學脈,真是簡易直截,真是快活方便。奈何天下推車者,日數千百人,未聞以崎嶇而回轍;行舟者,日數千百人,未聞以灘瀨而停棹,而吾學聖賢者,則車未嘗推,而預愁崎嶇之阻,舟未曾發,而先懼灘瀨之橫,此豈路之扼於吾人哉?亦果吾人之自扼也?」 問:「吾人心與天地相通,只因有我之私,便不能合。」曰:「若論天地之德,雖有我亦隔他不得。」曰:「如何隔不得?」曰:「即有我之中,亦莫非天地生機之所貫徹,但謂自家愚蠢而不知之則可,若謂他曾隔斷得天地生機則不可。」曰:「極惡之人,雷霆且擊之,難說與天不隔。」曰:「雷擊之時,其人驚否?」曰:「驚。」「被擊之時,其人痛否?」曰:「痛。」曰:「驚是孰為之驚,痛是孰為之痛?然則雷能擊死其人,而不能擊死其人之驚與痛之天也已。」 問:「吾儕須是靜坐,日久養出端倪,方才下手工夫有實落處。」曰:「請問靜養之法?」曰:「聖學無非此心,此心須見本體,故今欲向靜中安閒調攝,使我此心精明朗照,瑩徹澄湛,自在而無擾,寬舒而不迫,然後主宰既定,而應務方可不差。今于坐時,往往見得前段好處,但至應事接物,便奪去不能?久,甚是懊惱。」羅子慨然興歎曰:「子志氣誠是天挺人豪,但學脈如所雲,不無誤子矣。雖然,何啻子耶!即漢儒以來,千有餘年,未有不如是會心誤卻平生者。殊不知天地生人,原是一團靈物,萬感萬應而莫究根原,渾渾淪淪而初無名色,只一心字,亦是強立。後人不省,緣此起個念頭,就會生個識見,露個光景,便謂吾心實有如是本體,本體實有如是朗照,實有如是澄湛,實有如是自在寬舒。不知此段光景,原從妄起,必隨妄滅。及來應事接物,還是用著天生靈妙渾淪的心。心盡在為他作主幹事,他卻嫌其不見光景形色,回頭只去想念前段心體,甚至欲把捉終身,以為純亦不已,望顯發靈通,以為宇泰天光。用力愈勞,違心愈遠。」興言及此,為之哀惻曰:「靜坐下手,不知如何方是!」曰:「孔門學習,只一『時』字。天之心以時而顯,人之心以時而用,時則平平而了無造作,時則常常而初無分別,入居靜室而不異廣庭,出宰事為而即同經史。煩囂既遠,趣味漸深,如是則坐愈靜而意愈閑,靜愈久而神愈會,尚何心之不真,道之不凝,而聖之不可學哉!」 問:「欲為人,如何存心?」曰:「知人即知心矣。《洪範》說人有視聽言動思,蓋大體小體兼備,方是全人,視聽言動思兼舉,方是全心。但人初生,則視聽言動思渾而為一,人而既長,則視聽言動思分而為二。故要存今日既長時的心,須先知原日初生時的心。子觀人之初生,目雖能視,而所視只在爹娘哥哥;耳雖能聽,而所聽只在爹娘哥哥,口雖能啼,手足雖能摸索,而所啼所摸也只在爹娘哥哥。據他認得爹娘哥哥,雖是有個心思,而心思顯露,只在耳目視聽身口動叫也。于此看心,方見渾然無二之真體,方識純然至善之天機。吾子敢說汝今身體,不是原日初生的身體?既是初生身體,敢說汝今身中即無渾沌合一之良心?漸漸湊泊將來,可見知得人真,便知得心真,知得心真,便存得心真。」 問:「吾儕求道,非不切切,無奈常時間斷處多。」曰:「試說如何間斷?」曰:「某常欲照管持守此個學問,有時不知不覺忽然忘記,此便是間斷處也。」曰:「此則汝之學問原系頭腦欠真,莫怪工夫不純也。蓋學是學聖,聖則其理必妙。子今只去照管持守,卻把學問做一件物事相看。既是物事,便方所而不圓妙,縱時時照見,時時守住,亦有何用?我今勸汝,且把此等物事放下一邊,待到半夜五更,自在醒覺時節,必然思想要去如何學問,又必思想要去如何照管持守我的學問。當此之際,輕輕快快轉個念頭,以自審問說道,學問此時雖不現前,而要求學問的心腸,則即現前也,照管持守工夫,雖未得力,而要去照管持守一段精神,卻甚得力也。當此之際,又輕輕快快轉個念頭,以自慶喜說道,我何不把現前思想的心腸,來做個學問,把此段緊切的精神,來當個工夫,則但要時便無不得,隨處去更無不有。所謂身在是而學即在是,天不變而道亦不變,安心樂意,豈止免得間斷,且綿綿密密,直至神聖地位,而一無難也已。」 問:「尋常如何用工?」曰:「工夫豈有定法。某昨夜靜思,此身百年,今已過半,中間履歷,或憂戚苦惱,或順適欣喜,今皆窅然如一大夢。當時通身汗出,覺得苦者不必去苦,欣者不必去欣,終是同歸於盡。再思過去多半只是如此,則將來一半亦只如此,通總百年都只如此。如此卻成一片好寬平世界也,所謂坦蕩蕩不過如此。」曰:「然則喜怒哀樂皆可無耶?」曰:「喜怒哀樂原因感觸而形,故心如空谷,呼之則響,原非其本有也。今只慮子心未必能坦蕩耳。若果坦蕩,到得極處,方可言未發之中。既全未發之中,又何患無中節之和耶?君子戒慎恐懼,正怕失了此個受用,無以為位育本源也。」 今人懇切用工者,往往要心地明白,意思快活。才得明白快活時,俄頃之間,倏爾變幻,極其苦惱,不能自勝。若能于變幻之時,急急回頭,細看前時明白者,今固恍惚矣;前時快活者,今固冷落矣。然其能俄頃明白而為恍惚,變快活而為冷落,至神至速,此卻是個甚麼東西?此個東西,實時時在我,又何愁其不能變恍惚而為明白,變冷落而為快活也。故凡夫每以變幻為此心憂,聖人每以變幻為此心喜。 一友自述其平日用工,只在念頭上纏擾。好靜惡動,貪明懼昏,種種追求,便覺時得時失,時出時入,間斷處常多,純一處常少,苦不能禁。方悟心中靜之與動,明之與暗,皆是想度意見而成,感遇或殊,則光景變遷,自謂既失,乃或倏然形見,自謂已得,乃又忽然泯滅,總無憑准。於是一切醒轉,更不去此等去處計較尋覓,卻得本心渾淪,只不合分別,便自無間斷,真是坦然蕩蕩,而悠然順適也。或詰之曰:「如此渾淪,然則善不消為,惡不必去耶?」友不能答。羅子代之答曰:「只患渾淪不到底耳。蓋渾淪順適處,即名為善,而違礙處,便名不善也。故只渾淪到底,即便不善化而為善也,非為善去惡之學而何?」眾皆有省。 一友每常用工,閉目觀心。羅子問之曰:「君今相對,見得心中何如?」曰:「炯炯然也。但常恐不能保守,奈何?」曰:「且莫論保守,只恐或未是耳。」曰:「此處更無虛假,安得不是?且大家俱在此坐,而中炯炯,至此未之有改也。」羅子謂:「天性之知,原不容昧,但能盡心求之,明覺通透,其機自顯而無蔽矣。故聖賢之學,本之赤子之心以為根源,又征諸庶人之心,以為日用。若坐下心中炯炯,卻赤子原未帶來,而與大眾亦不一般也。吾人有生有死,我與老丈存日無多,須知炯炯渾非天性,而出自人為。今日天人之分,便是將來鬼神之關也。今在生前能以天明為明,則言動條暢,意氣舒展,比至歿身,不為神者無幾。若今不以天明為明,只沉滯襟膈,留戀景光,幽陰既久,歿不為鬼者亦無幾矣。」其友遽然曰:「怪得近來用工,若日中放過處多,則夜臥夢魂自在;若日中光顯太盈,則夢魂紛亂顛倒,令人不堪。非遇先生,幾枉此生矣。」 問:「用工,思慮起滅,不得寧貼。」曰:「非思慮之不寧,由心體之未透也。吾人日用思慮,雖有萬端,而心神止是一個。遇萬念以滯思慮,則滿腔渾是起滅,其功似屬煩苦。就一心以宰運化,則舉動更無分別,又何起滅之可言哉!《易》曰:『天下何思何慮,殊途而同歸,一致而百慮。』夫慮以百言,此心非無思慮也,惟一致以統之,則返殊而為同,化感而為寂。渾是妙心,更無他物。欲求纖毫之思慮,亦了不可得也。」 一生遠來,問以近時工夫,曰:「於心猶覺有疑。」曰:「何疑也?」曰:「許多書旨,尚未明白。」曰:「子許多書未明,卻才如何吃了茶,吃了飯,今又如何在此立談了許久時候耶?」傍一生笑曰:「渠身上書一向盡在明白,但想念的書尚未明白耳。」其生恍然有省。 一友執持懇切,久覺過苦,求一脫灑工夫。曰:「汝且莫求工夫,同在講會,隨時臥起,再作商量。」旬日,其友躍然曰:「近覺生意勃勃,雖未用力而明白可愛。」曰:「汝信得當下即是工夫否?」曰:「亦能信得,不知何如可不忘失?」曰:「忘與助對,汝欲不忘,即必有忘時。不追心之既往,不逆心之將來,任他寬洪活潑,真是水流物生,充天機之自然,至於?久不息而無難矣。」 問:「別後如何用工?」曰:「學問須要平易近情,不可著手太重。如粗茶淡飯,隨時遣日,心既不勞,事亦了當,久久成熟,不覺自然有個悟處。蓋此理在日用間,原非深遠,而工夫次第亦難以急迫而成。學能如是,雖無速化之妙,卻有雋永之味也。」 問:「某用工致知,力行不見有個長進處。」曰:「子之致知,知個甚的?力行,行個甚的?」曰:「是要此理親切。」曰:「如何是理?」曰:「某平日說理,只事物之所當然便是。」曰:「汝要求此理親切,卻舍了此時而言平日,便不親切;舍了此時問答,而言事物,當然又不親切。」曰:「此時問答,如何是理之親切處?」曰:「汝把問答與理看作兩件,卻求理於問答之外,故不親切。不曉我在言說之時,汝耳凝然聽著,汝心炯然想著,則汝之耳,汝之心,何等條理明白也。言未透徹,則默然不答,言才透徹,便隨眾欣然,如是則汝之心,汝之口,又何等條理明白也。」曰:「果是親切。」曰:「豈止道理為親切哉!如此明辯到底,如此請教不怠,又是致知力行而親切處矣。」 問:「吾儕或言觀心,或言行己,或言博學,或言守靜,先生皆未見許,然則誰人方可以言道耶?」曰:「此捧茶童子卻是道也。」一友率爾曰:「豈童子亦能戒慎恐懼耶?」羅子曰:「茶房到此,幾層廳事?」眾曰:「三層。」曰:「童子過許多門限階級,不曾打破一個茶甌。」其友省悟曰:「如此童子果知戒懼,只是日用不知。」羅子難之曰:「他若不是知,如何會捧茶,捧茶又會戒懼?」其友語塞。徐為解曰:「知有兩樣,童子日用捧茶是一個知,此則不慮而知,其知屬之天也。覺得是知能捧茶,又是一個知,此則以慮而知,其知屬之人也。天之知是順而出之,所謂順,則成人成物也。人之知卻是返而求之,所謂逆,則成聖成神也。故曰以先知覺後知,以先覺覺後覺。人能以覺悟之竅,而妙合不慮之良,使渾然為一方,是睿以通微,神明不測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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