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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信《桃岡日錄》


  人除卻血肉,只有這一片精靈,喚做心。一動一靜之間,正是這精靈元初本體。故心也者,無知而無不知,無為而無不為,不當於心外更求知。得此心者,又是何物?

  只須在天命上立根,久則氣質自會融化。天命上立根,時時約氣質歸於一動一靜之間,即氣質便是剛中柔中,無聲無臭,幾矣。若只就氣質上強治,何時得他融化!

  心亦是氣,虛靈知覺,乃氣之至精者耳。心才喜,容色便喜,心才怒,容色便怒。此便見心與氣貫通在,未嘗二也。

  浩然之氣,與夜氣、平旦之氣同,乃指精靈之心而言。

  智崇是心體高明處,禮卑是應用中庸處,智崇是理一處透徹,禮卑是分殊處停當。如釋氏見得本來是空,亦是智崇,卻外人倫日用,何處得禮卑?古今賢者,非無人倫日用處用功,有個禮卑,卻於大本處未能見得,便不是智崇。合智禮乃是性之中正處,中正乃可言天地合德。要之,聖學與釋氏,智原是不同,釋氏只要見一個空,聖人卻是于空處見萬物一體。自身與萬物一例,所以此心便無所不貫,人倫日用,何處容增減一毫?故萬物一體之學,即智崇便已,天下歸仁即禮卑,便是智之流行處,非有二也。

  聖賢之學,全在好惡取捨上用力,隨所好惡取捨,此心皆不失其正,便是存養。

  盈天地間,有形之物,皆同此氣此性,生生之機,無物不可見。子思獨舉鳶魚言生生之機,即其飛躍尤易見也。只順這生生之機,日用百為,無非天聰明用事。

  明道語游、楊二子曰:「且靜坐三字,極有斟酌。蓋謂初學之心,平日未嘗收拾,譬如震盪之水,未有甯時,不教他默坐,何緣認得此心。」元來清淨湛一,能為萬化根本,認出來時,自家已信得了,方好教他就動處調習,非是教人屏日用離事物做工夫,乃是為初學開方便法門也。

  赤子之心,便是聖胎,如何得不失?須是戒慎恐懼。知戒慎恐懼,防非窒欲,保守得這赤子時,愛親敬長,一點真切的心長在,便自會生聰明睿智,日漸純熟,便自會由善信而美大,美大而神聖,克到萬物一體之極,如堯、舜光被四表,亦只是元初愛親敬長真切的心,非有別心。譬如果核,一點生意,投之地,便會長出根苗來,這根苗便如赤子之心,切不要傷害著他,須是十分愛護,這根苗便自會生幹生枝,生葉生花實,及長到參天蔽日,千花萬實,總只是元初根苗一點生意,非別有生意。曰:「赤子之心,即可雲未發之中否?」曰:「未發之中,便已是寂然不動,赤子如何說得寂然不動?須是不失赤子之心,則便是未發之中。」曰:「工夫全在不失上否?」曰:「不失即是知戒慎恐懼,時時在幾上覺,不然緣何會上達?」曰:「朱傳似謂不失了此心,然後能擴充,以至於大,如何?」曰:「擴充二字,本出《孟子》,只不失赤子之心,便是擴充四端,便是致曲,便是慎獨。孔、孟之學,至簡至易。」

  橫渠言形而後有氣質之性,須要善看。蓋其意為剛柔合德者,乃天命之性,偏剛偏柔之性,乃其形而後有者也。善反之,則剛中柔中之性存焉。其曰氣質之性,曰天命之性,乃其言欠瑩處,故不可不善看也。後之儒者,但泥其立言之失,而不究其本旨,一誤百和,遂以為真有天命之性,有氣質之性。若然,則氣質者,果非太和之用,而天命者,果超然於一氣五行之外乎?

  凡看聖賢論學,論義理處,須是優柔厭飫,久之乃能忽然覺悟到。忽然覺悟,卻全不假思索安排矣。強探力索,即是邪思,何緣有見?惟用而不用,乃是正思也。

  虛無寂滅,與權謀霸術,皆是墮在一邊,知有夜不知有晝,知有晝不知有夜。聖人從中道上行,故終日有事,實無一事,終日有為,實未嘗為,情順萬事而無情。此便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忠恕是體用合一的心,聖人言心,皆是合體用,皆要學者于幾上認心,即用即體。

  心是人之神氣之精靈知覺者也,命之曰心,本取主宰之義。心之活潑潑處是性,故性字從心從生,指生生之心而言者也。

  博文約禮,不是兩段工夫,總於念才起動而未形處,惟精惟一,則二者一齊俱致矣。禮是心之本體,文是感通燦然處。

  心元是純粹至善,《大學》雲:「止至善。」其實只在人止之耳。失其止,便如純陽之氣變而為陰了,此便是惡。故周子揭無欲二字,為聖功之要。非收拾此心,到得動而無動,靜而無靜處,不得言無欲。非無欲,卻何從見得性善?

  宇宙只是一氣,渾是一個太和,中間清濁剛柔多少參差不齊。故自形生神發、五性感動後觀之,知愚賢不肖、剛柔善惡中,如皋陶論九德,孔子所言柴、參、師、由,偏處自有許多不同。既同出一個太和,則知的是性,愚的豈不是性?善的是性,惡的豈不是性?孟子卻又何故獨言性善?此處非功夫與天命合一,不能知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一動一靜之間,是天命本體,造化所以神者在此。故工夫到得,勿忘勿助之間,即便是此體,那純粹至善底頭面便現出來,便知天知性,知柔知剛,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便隨感而應。孟子言性善,正於此處見得。荀、韓諸子不知性,正由不知此一段學問工夫。如今只須用功,不須想像他如何。工夫到得真默處,即識之矣。蓋氣一分殊,即分殊約歸動靜之間,便是本體。先儒卻以美惡不齊為氣質,性是理,理無不善,是氣質外別尋理矣。

  言忠信,便該了靈明,言靈明,豈能該得忠信?今人喜說靈明,把忠信只當死殺格子。忠信是甚麼?譬之水,無絲毫泥滓,十分澄澈,便喚做忠信。世間伶俐的人,卻將泥滓的水,一切認作靈明。

  《六經》具在,何嘗言有個氣,又有個理?凡言命、言道、言誠、言太極、言仁,皆是指氣而言。宇宙渾是一塊氣,氣自於穆,自無妄,自中正純粹精,自生生不息,謂之命,謂之道,謂之誠,謂之太極,總是這一個神理,只就自心體認便見。心是氣,生生之心,便是天命之性,豈有個心,又有個性?問:「所當然,所以然之說,如何?」曰:「只一個心,千事萬事,總皆變化,又何顯何微?只形色便是天性。」

  心無時不動,獨正是動而未形,有無之間,所謂幾是也。聖賢戒慎恐懼,正是於此處精一,此處精一即用處,就是體和處,就是未發之中。

  《六經》並不曾空空說聖人之心如何樣子,都在事上見他心。

  上面蒼然,下面塊然,中間萬象森然,我此身卻在空處立著。這空處是甚麼?都是氣充塞在,無絲毫空缺。這個便是天,更向何處說天?知眼前這空是天,便知極四方上下,往古來今,渾是這一個空,一個天,無中邊,無遠近。亦便知眼前一寒一暑,風雨露雷,我此身耳目口鼻四肢百骸,與一片精靈知覺,總是這一個空。生生變化,世人隔形骸,分爾汝,隔藩牆,分比鄰,見得時,便是剖破藩籬,即大家已登堯、舜、孔子、禹、皋、顏、孟路上行矣。何由見得?收拾此心,到默處,即是天聰明,便照破矣。故曰:「盡其心,則知性知天。」

  磨礱細一番,乃見得一番,前日不認得是過處,今日卻認得是過。

  見得理一,又須理會分殊。不獨理會分殊,非聖門之旨,「見得理一」一言,亦恐未盡。學者若真實默識,得此體,只要存,更無事。一片廣大的心,自然做出無限精微。

  四時行,百物生,萬古是如此,這便是於穆不已。即萬物觀之,發生一番,便又收斂,收斂一番,便又發生,何曾一暫止息?這於穆不已,是甚麼?是元氣如此。故元氣者,天之神理。先儒謂陰陽是氣,所以然者是理。陰陽形而下,太極形而上,謂有氣別有理,二之矣。

  問:「何以五性感動,遂有善惡?」曰:「人生而靜以上。純粹至善,觀四時行,百物生,豈容更說形生神發?五性感動,便已非動而無動,靜而無靜,神理本體,便隨所稟剛柔不齊,分數發出來,所以有慈祥、巽順、儒弱、無斷、邪佞、嚴毅、正固、猛隘、強梁,許多不同。故程子曰:『善惡皆天理,謂之惡者,本非惡。』然神理本體,元只是無而已。善學者約其情以複於靜,則剛柔之氣皆變而複于中,聰明睿智中正仁義出矣。」

  無欲即是盡心,盡心是謂心無虧欠,心無虧欠,方說得心在。

  二五之精,即是理;無極之真,元是氣。無極之真流行變易,便為二五之精;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便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化生萬物。知二氣五行,與男女萬物,本自無而有,則知中正仁義之極,由靜而立,此圖書言不盡言之深意。

  有問「動靜皆寂,恐落空」者,曰:「似賢輩且落空亦不妨。」

  戒慎恐懼之念,時時不息,不待言行事見而後有,謂之前定,定即誠也。

  戒慎恐懼,乃是定時一點真念,所謂主宰者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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