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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時槐語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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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不容言,知者性之靈也。知非察識照了分別之謂也,是性之虛圓瑩徹,清通淨妙,不落有無,能為天地萬物之根,彌六合、亙萬古而炳然獨存者也。性不可得而分合增減,知亦不可得而分合增減也。而聖凡與禽獸草木異者,惟在明與蔽耳,是故學莫大於致知。(以下皆《三益軒會語》) 識察照了分明者,意與形之靈也,亦性之末流也。性靈之真知,非動作計慮以知,故無生滅。意與形之靈,必動作計慮以緣外境,則有生滅。性靈之真知無欲,意與形之靈則有欲矣。今人以識察照了分別為性靈之真知,是以奴為主也。 道心體也,故無改易;人心用也,故有去來。孔子所謂「操存舍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亦是指人心而言。若道心,為萬古天地人物之根,豈有存亡出入之可言。 問:「情識思慮可去乎?」曰:「悟心體者,則情識思慮皆其運行之用,何可去也?且此心廓然充塞宇宙,只此一心,更無餘事,亦不見有情識思慮之可言。如水常流而無波,如日常照而無翳,性情體用,皆為剩語。」 千聖語學,皆指中道,不落二邊。如言中、言仁、言知、言獨、言誠是也。若言寂,則必言感而後全言無,則必言有而後備,以其涉於偏也。 心廓然如太虛無有邊際,日用雲為,酬酢萬事,皆太虛變化也,非以內心而應外事也。若誤認以內心應外事,則心事相對成敵,而牽引梏亡之害乘之矣。 性本無欲,惟不悟自性而貪外境,斯為欲矣。善學者深達自性,無欲之體,本無一物,如太虛然。浮雲往來,太虛固不受也。所謂明得盡,渣滓便渾化是矣。 問:「四時行,百物生,莫非動也。而曰有不動者,豈其不與四時偕行、不隨百物以生乎?」曰:「非然也,所謂不動者,非塊然一物出於四時百物之外也,能行四時而不可以寒暑代謝言,能生百物而不可以榮瘁枯落言,故曰不動也。」 問:「知一也,今謂心體之知與情識之知不同,何也?」曰:「心體之知,譬則石中之火也,擊而出之為焚燎,則為情識矣;又譬則銅中之明也,磨而出之為鑒照,則為情識矣。致知者,致其心體之知,非情識之謂也。」 心體之知,非作意而覺以為知,亦非頑空而無知也,是謂天德之良知。致者,極也,還其本然而無虧欠之謂。 情識即意也,意安從生?從本心虛明中生也。故誠意在致知,知者意之體也,若又以情識為知,則誠意竟為無體之學,而聖門盡性之脈絕也。 問:「陽明以知善知惡為良知,此與情識何別?」曰:「善惡為情識,知者天聰明也,不隨善惡之念而遷轉者也。」 問:「致知焉盡矣,何必格物?」曰:「知無體,不可執也。物者知之顯達也,舍物則何以達此知之用?如窒水之流,非所以盡水之性也,故致知必在格物。」 陽明以意之所在為物,此義最精。蓋一念未萌,則萬境俱寂;念之所涉,境則隨生。且如念不注於目前,則雖泰山覿面而不睹;念茍注於世外,則雖蓬壺遙隔而成象矣。故意之所在為物,此物非內非外,是本心之影也。 盈天地間皆物也,何以格之?惟以意之所在為物,則格物之功,非逐物亦非離物也,至博而至約矣。 意在於空鏡,則空鏡亦物也。知此,則知格物之功無間於動靜。 太極者,性也,先天也。動而生陽,以下即屬氣,後天也。性能生氣,而性非在氣外,然不悟性,則無以融化形氣之渣滓。故必悟先天以修後天,是以謂聖學。 朱子以知覺運動為形而下之氣,仁義禮智為形而上之理,以此辟佛氏,既未可為定論。羅整庵遂援此以辟良知之說,不知所謂良知者,正指仁義禮智之知,而非知覺運動之知,是性靈,而非情識也。故良知即是天理,原無二也。 見其大則心泰,必真悟此心之彌六合而無邊際,貫萬古而無終始,然後謂之見大也。既見大,且無生死之可言,又何順逆窮通之足介意乎? 斷續可以言念,不可以言意;生機可以言意,不可以言心;虛明可以言心,不可以言性。至於性,則不容言矣。 人自有生以來,一向逐外,今欲其不著於境、不著於念、不著於生生之根,而直透其性,彼將茫然無所倚靠,大以落空為懼也。不知此無倚靠處,乃是萬古穩坐之道場、大安樂之鄉也。 「致良知」一語,惜陽明發此於晚年,未及與學者深究其旨。先生沒後,學者大率以情識為良知,是以見諸行事,殊不得力。羅念庵乃舉未發以究其弊,然似未免于頭上安頭。夫所謂良知者,即本心不慮之真明,原自寂然,不屬分別者也,此外豈更有未發耶? 問「知行之辨」,曰:「本心之真明,即知也。本心之真明,貫徹於念慮事為,無少昏蔽,即行也。知者體,行者用,非可離為二也。」 問:「情識既非良知,而孟子所言孩提之愛敬,見入井之怵惕,平旦之好惡,呼蹴之不受不屑,皆指情上言之,何也?」曰:「性不容言,姑即情以驗性,猶如即煙以驗火,即苗以驗種。後學不達此旨,遂認定愛敬怵惕好惡等,以為真性在是,則未免執情而障性矣」。 學者以任情為率性,以媚世為與物同體,以破戒為不好名,以不事檢束為孔顏樂地,以虛見為超悟,以無所用恥為不動心,以放其心而不求為未嘗致纖毫之力者,多矣,可歎哉! 淪于陰,則漸滯於形質矣;反于陽,則漸近於超化矣。真陽出現,則積陰自消,此變化氣質之道也。 吾心廓然之體曰乾,生生之用曰神。 夫乾,靜專動直吾心之知體,寂然一也,故曰靜專;知發而為照,有直達而無委曲,故曰動直。夫坤靜翕動辟,吾心之意根,凝然定也,故曰靜翕;意發為念,則開張而成變化,故曰動辟。 知包羅宇宙,以統體言,故曰大;意裁成萬務,以應用言,故曰廣。 問:「知發為照,則屬意矣,然則乾之動直,即屬坤矣。」曰:「不然。知之照無分別者也,意則有分別者也,安得以照為意?」 告子但知本性無善惡無修證,一切任其自然而已,才涉修為,便目為意外而拒之,落在偏空一邊。孟子洞悟中道,原無內外,其與告子言,皆就用上一邊幫補說,以救告子之所不足。 問:「事上磨煉如何?」曰:「當知所磨煉者何物,若只要世情上行得通融周匝,則去道遠矣。」 無欲即未發之謂[發便是欲]。 《傳習續錄》言「心無體,以人情事物之感應為體」,此語未善。夫事者心之影也,心固無聲臭,而事則心之變化,豈有實體也?如水與波然,謂水無體,以波為體,其可乎?為此語者,蓋欲破執心之失,而不知複起執事之病。 未發之中,性也,有謂必收斂凝聚,以歸未發之體者,恐未然。夫未發之性,不容擬議,不容湊泊,可以默會而不可以強執者也。在情識則可收斂可凝聚,若本性,無可措手,何以施收斂凝聚之功?收斂凝聚以為未發,恐未免執見為障,其去未發也益遠。 問「研幾之說」,曰:「周子謂『動而未形,有無之間為幾』。蓋本心常生常寂,不可以有無言,強而名之曰幾。幾者微也,言其無聲臭而非斷滅也。今人以念頭初起為幾,未免落第二義,非聖門之所謂幾矣。」 問:「有謂性無可致力,惟於念上操存、事上修飭,則性自在。」曰:「悟性矣,而操存于念、修飭於事,可矣。性之未悟,而徒念與事之致力,所謂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陽明之學,悟性以禦氣者也;白沙之學,養氣以契性者也。此二先生所從入之辨。 後儒誤以情識為心體,於情識上安排佈置,欲求其安定純淨而竟不能也。假使能之,亦不過守一意見,執一光景,強作主張,以為有所得矣,而終非此心本色,到底不能廓徹疑猜,而朗然大醒也。 複言「至日閉關」:夫一陽潛萌於至靜之中,吾心真幾本來如是,不分時刻皆至也。(《瑞華剩語》) 未發之性,以為有乎則非色相,以為無乎則非頑空,不墮有無二邊,故直名之曰中。(以下《潛思劄記》) 大學言「知止」,蓋未發之性萬古常止也。常止則能生天地萬物,故止為天地萬物之本。故大學以「知止」「知本」釋格致之義。 乾用九「見群龍無首」,坤用六「利永貞」,蓋乾元者性也,首出庶物者也,然首不可見,若見有首則非矣,故曰天德不可為首也。坤者乾之用也,坤必從乾。貞者,收斂歸根以從乎乾也,故曰利永貞。 氣者性之用也,性無生滅故常一,氣有屈伸故常二,然氣在性中,雖有屈伸,亦不可以生滅言。故盡性則至命矣,學者深達此,則無疑於生死之說。 性無為者也,性之用為神,神密,密常生謂之意,意者一也。以其靈謂之識,以其動謂之念,意識念,名三而實一,總謂之神也。神貴凝,收斂歸根以凝,神也。神凝之極,於穆不已,而一於性,則潛見飛躍,無方無跡,是謂聖不可知。 致知主悟,誠意主修,能知止,則悟於性也徹矣;能慎獨,則修於意也微矣。 學未徹性者,則內執心,外執境,兩俱礙矣。於性徹者,心境雙忘,廓然無際。 乾元為天地萬物之資始,故曰首出;能潛見惕躍飛亢而不涉于跡,莫測其變化雲為之所以然,故曰無首。若有首可睹,則亦一物而已,安能時乘六龍乎! 或謂「性無可致力,必也攝用以歸體乎?」餘謂:「是固有然者矣,是中庸所謂『其次致曲』、程子所謂『其次則莊敬持養』之說也。若中庸所謂『盡性』、程子所謂『明得盡渣滓便渾化』者,則又當別論。孟子謂『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小者不能奪』,夫曰天『與我』,則乾元之性,我固有之,學者真志密詣,久之能默契而深信,實見其大本在我,原是具足不假外求,則一切瞬息作止,日可見之行,由原泉而盈科放海,即所以致力處也。非別以性為一物,執捉把持而後謂之致力也。」 「性之生,而後有氣有形,則直悟其性足矣,何必後天之修乎?」曰:「非然也,夫徹古今彌宇宙皆後天也,先天無體,舍後天亦無所謂先天矣。故必修於後天,正所以完先天之性也。」(以下《病筆》) 「性無為,而後天有修,然則性為兀然無用之物乎?」曰:「非然也,性無體,而天地萬物由之以生。通乎,此則謂一塵一毛皆先天可也。一切皆性,性之外豈更有天地萬物哉!」 「性貴悟,而後天貴修,然則二者當並致其力乎?」曰「非然也,是分性相,判有無,歧隱顯,自作二見,非知道者也。善學者,自生身立命之初,逆溯於天地一氣之始,窮之至於無可措心處,庶其有悟矣。則信一切皆性,戒慎於一瞬一息,以極于經綸事業,皆盡性之實學也。故全修是性,全性是修,豈有二者並致力之說?所謂修者,非念念而堤防之、事事而安排之之謂也。蓋性本寂然,充塞宇宙,渾然至善者也。性之用為神,神動而不知返,於是乎有惡矣。善學者,息息歸寂,以還我至善之本性,是之謂真修。」 或曰「性本寂也,故一悟便了。若曰歸寂,是以此合彼終為二之。」曰:「非然也,夫性生萬物,則物物皆性。物物歸寂,即是自性自寂,何二之有?」 昔人有背觸皆非之說,蓋謂遺一切而執性者是觸也,如臣子之觸犯君父也;狥一切而遺性者是背也,如臣子之叛棄君父也。 念念歸根謂之格物,念念外馳謂之逐物。 宇宙此生理,以其萬古不息,謂之命;以其為天地人性所從出,謂之性;以其不可以有無言,謂之中;以其純粹精至極而不可名狀,謂之至善;以其無對謂之獨以其不二,謂之一;以其天則自然非假人力,謂之天理;以其生生謂之易;以其為天地人物之胚胎如果核之含生,謂之仁。(以下《仰慈膚見》) 異學喜談父母未生前以為言,思路絕殊。不知萬古此生理充塞宇宙,徹乎表裡始終,豈離一切,別有未生前可容駐腳?若雲即於一切中要悟未生前乃為見性,亦未免落空有二見,非致一不二之學也。 天地之生無不貫,故草木鳥獸、一塵一毛,莫不受氣而呈形;聖人之生理無不貫,故人倫庶物、一瞬一息,莫不中節而盡分。是以聖門教人,大閑不逾,細行必謹,非矯飾也,實以全吾生理,是盡性之極功也。故曰灑掃應對,便是形而上者。 生理浩乎無窮,不可以方所求,不可以端倪執,不可以邊際窺。彼以一念初萌為生理,殊未然。 聖學主於求仁,而仁體最難識。若未能識仁,只從孝弟實事上懇惻以盡其分,當其真切孝弟時,此心油然藹然不能自己,則仁體即此可默會矣。 中庸言「至誠無息,純亦不已,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孟子言「直養無害,塞乎天地之間」,到此境界,安有生死之可言?夫無生死可言,非斷滅之謂也。不斷滅,非精魂留住之謂也,亦非泛論此理常存,而於人無與之謂也,惟深造者自知之。 屈伸往來之理備于易。屈伸往來非兩物,以其能屈伸往來者,本一也。一而能屈伸往來,故謂之易。能屈伸往來而不息,易之所為不毀也,是謂生生之易。知易則知生死之說。 由真修而悟者實際也,由見解而悟者影響也,此誠偽之辨也。(以下《靜攝寤言》) 性廓然無際,生幾者,性之呈露處也。性無可致力,善學者惟研幾。研幾者,非於念頭萌動辨別邪正之謂也,此幾生而無生,至微至密,非有非無,惟綿綿若存退藏於密,庶其近之矣。 問:「人之死也,形既朽滅,神亦飄散,故舜蹠同歸於必朽,所僅存者惟留善惡之名於後世耳。」予曰:「不然。」又問:「君子之修身力學,義當然也,非為生死而為也。倘為生死而為善,則是有所為而為矣。」予亦曰:「不然。夫學以全生全歸為准的,既雲全歸,安得謂與形而俱朽乎?全歸者,天地合德,日月合明,至誠之所以悠久而無疆也,孰謂舜蹠之同朽乎?以全歸為學,安得謂有為而為乎?」曰:「天地合德日月合明悠久無疆,特言其理耳,豈真有精神靈爽長存而不泯乎?是反為沉滯不化之物矣。」予曰:「理果有乎?有即沉滯矣。理果無乎?無即斷滅矣。沉滯則非德非明非至誠也,斷滅則無合無悠久也。此等見解,一切透過,乃可以語知生之學。」(《朝聞臆說》) 自本性之中涵生理曰仁,自本性之中涵靈通曰知,此仁知皆無聲臭,故曰性之德也。若惻隱是非,乃仁知之端倪發用於外者,是情也,所謂性之用也。後儒以愛言仁,以照言知,遂執此以為學,是徒認情之流行,而不達性之蘊奧矣。(以下《仁知說》) 孔門以求仁為宗,而姚江特揭致知,蓋當其時,皆以博聞廣見求知於外為學,故先生以其根於性而本良者救之。觀其言曰「良知即是未發之中」,既雲未發之中,仁知豈有二哉!今末學往往以分別照了為良知,固昩其本矣。 或謂「只將一念之愛,擴而充之,至於無不愛,便是仁,不必深探性體之仁」,此與執知善知惡為良知而不深探性體之知者無異。噫,性學之晦久矣! 未發之中,仁知渾成,不可睹聞。本無愛之可言,而能發之為無不愛;本無照之可言,而能發之為無不照,故曰「溥博淵泉而時出之。」 古人有所謂不朽者,夫身外之物固必朽,文章勳業名譽皆必朽也,精氣體魄靈識亦必朽也。然則不朽者何事?非深於道者,孰能知之!(以下《唐曙台索書》) 寂然不動者誠,感而遂通者神,動而未形、有無之間者幾,此是描寫本心最親切處。夫心一也,寂其體,感其用,幾者體用不二之端倪也。當知幾前無別體,幾後無別用,只幾之一字盡之,希聖者終日乾乾,惟研幾為要矣。 程子曰「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格物致知者,識得此體也。誠意者,以誠敬存之也。格物存乎悟,誠意存乎修,大學之要盡於此矣。(以下《石經大學略義》) 問:「大學但言至善,未嘗指其為性;但言獨,未嘗描寫其為動而未形;但言慎,未嘗極示其為潛藏收斂。今何所征而知其然乎?」曰:「吾征於中庸而知其然矣。中庸首揭天命之性,而謂未發為天下之大本,篇中言明善擇善,正指性之至善為本之說也。其言獨曰不睹聞隱微,而即曰莫見莫顯,正所謂動而未形,有無之間。其描寫獨之面目可謂親切矣。既言戒慎恐懼,而末章詳言尚絅、闇然,由微自以入德,潛伏於人所不見,敬信於不動不言,篤恭於不顯,不大於聲色之末,而歸極於無聲臭之至,正潛藏收斂研幾入微之旨也。大學舉其略,中庸示其詳也。賈逵謂大學為經、中庸為緯,皆出於子思之筆,其信然哉!」 問:「性本自止,非假人力而後止也。學惟一悟便了,何必慎獨?」曰:「性先天也,獨幾一萌,便屬後天。後天不能無習氣之隱伏,習氣不盡,終為性之障,故必慎之。至於習氣銷盡,而後為悟之實際,故真修乃所以成其悟,亦非二事也。」 性貴悟而已,無可措心處,才一拈動,即屬染汙矣。獨為性之用,藏用則形氣不用事以複其初,所謂陰必從陽,坤必「東北喪朋」而後有慶,後天而奉天時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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