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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用檢《蘭遊錄語》


  學無多歧,只要還他本等。如人之為人,以有耳目聰明也,聰是天聰,明是天明,于聰明之外,更加損不得分毫。高者欲德無聲之聲,視無色之色,然安能脫離聲色?卑者或溺於淫聲邪色,流蕩忘返,皆失其本聰本明,惟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是為合其本然,乃見天則。禮者,天則也,非人之所能為也。

  如執定不信生死,然則《中庸》何以言至誠無息?將此理生人方有,未生既化之後俱息耶?抑高明博厚悠久無疆之理,異於天地耶?

  吾道一以貫之,若但理會念慮,而不能流貫于容色詞氣,畢竟是功夫滯塞之病。述學者多喜談存本體,曰「此體充塞宇宙,如何在方寸中執得此體」?須常學常思。吾輩尋常間,直須將千古聖人精神都來體會過,堯、舜是如何?文、周、孔、孟是如何?以下儒者是如何?此非較量人物,正是要印正從違。若只在一處摸所測度,如何叫做學問思辨?

  問:「先生既不非生死之說,何不專主之?而曰性、曰學,何也?」曰:「性率五常,學求複性,大公至正之道也。如此而生,如此而死,何不該焉。專言生死,生寄死歸,自私耳矣。」

  淺深原無兩路,即如父子君臣夫婦之倫,合內合外之道,此日用尋常,何等淺近!然此理不涉人為,天則自在,故謂之淵淵其淵。于此得力,方是下學上達。悟者悟此,密者密此。有無之間,原是本然,執之反滯,是謂知識之害。

  囂囂言自得也,必尊德樂義,斯可以自得。德義有何名象?即吾輩此時行坐謙讓,必要相安,精神和適不滯,是即所謂德義也。德義,己所自有也,故不失義乃為得己。得己者,得其心也。

  造化生草木鳥獸,都一定不可移易。人則耳目口鼻,生來只是一樣,更不分別。希聖希賢,由人自願,可見造化待人甚厚,人不可思仰承天意耶!

  問「生死之說」。曰:「譬如朋友在此,若不著實切磋,別後便有餘憾。存順歿寧,亦複如是。」

  問:「何謂天下之大本?」曰:「適從外來,見街頭孩子被母痛笞,孩子叫苦欲絕。已而母去,孩子牽母裾隨之而歸,終不忍舍。是非天下之大本乎?」

  問:「匹夫修道,名不出於閭裡,何以使一世法則?」曰:「即如吾輩在舟中,一事合道,千萬世行者,決不能出此範圍;一言合道,千萬世言者,決不能舍此法度。苟不如此,其行必難寡悔,其言必難寡尤,此之謂世法世則。」

  學者不消說性體如是如是,只當說治性之功如何。如禹治水,何曾講水清水濁、水寒水溫,只是道之入於海耳。若但說水如何,縱然辨淄、澠,分三峽,畢竟于治水之事分毫無與。

  人之為小人,豈其性哉?其初亦起於乍弄機智,漸習漸熟,至流於惡而不自知。

  問:「學問安得無間斷?」先生曰:「學有變者,有不變者。如諸公在齋合靜坐,是一段光景;此時會講,是一段光景;明旦趨朝,又是一段光景;朝罷入部寺治事,又是一段光景,此其變者也。然能靜坐,能會講,能趨朝,能治事,卻是不變者。吾儕于此,正須體會於其變者,體會得徹,則應用不滯。于其不變者,體會得徹,則主宰常寧。二者交參,吾心體無間,學問亦無間。」

  自無始概之,人生百年為一息;自萬有計之,人於其中為一塵。然此一息一塵,在自己分上,蓋其大無外,其久無窮也。學者于此,可無周公之仰思,大禹之惜陰耶!

  孔門之求仁,即堯、舜之中,《大學》之至善,而《中庸》所謂未發之中也。故專求性,或涉於虛圓而生機不流;專求心,或涉於情欲而本體易淆。惟仁者,性之靈而心之真,先天後天,合為一致,形上形下,會為一原,凝於沖漠無朕,而生意盎然,洋溢宇宙。以此言性,非枯寂斷滅之性也,達於人倫庶物,而真體湛然,迥出塵累。以此言心,非知覺運動之心也,故孔子專言仁,傳之無弊。

  問:「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曰:「自孩提至壯老,其不同者,才識之遠近,經歷之生熟耳。若其天然自有之心,安所不同?在孩提為不學不慮,在大人為存神過化,如幹霄之木,仍是萌蘗時生意,原未曾改換。此古學也。古人從赤子所固有者學去,故從微至著,由誠而形,自可欲至於大而化之,總不失其固有之心。後人從赤子所未有者學去,故氣力日充,見聞日廣,智識日繁,而固有之心愈久愈失其真,不為庸人,則為小人已矣。」

  與友人坐,夜分,先生曰:「群動既息,天籟自鳴,鳴非外也,聽非內也,天人一也。一此不已也,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此,其庶幾乎!」

  吳康齋謂「三綱五常,天下元氣,一身一家亦然。」無元氣則天下國家墮矣。學者要知以綱常為重,扶綱常所以扶元氣也。即使舉世皆亂,大丈夫能自任以綱常之重,即一入赤手,可扶元氣。

  立志既真,貴在發腳不差,發腳一差,終走罔路,徒自罷苦,終不能至。問:「安得不差?」先生震聲曰:「切莫走閉眼路。」

  人性之虛而且靈者,無如心與耳目。目之所視,不離世間色,然其視之本明,不染於色。耳之所聽,不離世間聲,然其聽之本聰,不雜於聲。心之所思,不離世間事,然其思之本覺,不溷於事。學人誠能深心體究,豁然見耳目心思之大原,而達聰明睿知之天德,則終日視不為色轉,即出此色塵世界;終日聽不為聲轉,即出此聲塵世界;終日思不為事轉,即出此法塵世界,雖曰戴天履地,友人群物已超然天地民物之外。如此出世,豈不簡易?未達此者,縱棄身世走至非非想處,亦是生死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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