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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穀《碧裡疑存》


  程子曰:「既思即是已發。」即如程子之言,則存養功夫如何下手?蓋謂之中者,無形象可求,只要體會其影響俱無之意思而已。太虛寂寥,無適無莫,是謂之中。惟人於已發處不能加省察之功,遂使未發無朕之時,亦結成有物之毒。陽明以瘧喻之,故發而中節,省察所致,和既得矣,體亦中焉。省察即是存養,非別有存養可以下手也。

  費者言道,無所不在也。隱者所以著其實也,妙不可思,無象與理之分。夫婦所能知行,自籩豆之事,以至屠沽之事,專一事則知一事,能幹當一事。此形而下者,聖人天地所不知。能形器無非是理,不可控揣此形而上者。蓋事哲理之別名,語事則千殊萬異,語理則聲臭俱無,大的就是小的。有見於此,則洞然無物,鳶飛魚躍,舉目所在,可迎刃而解矣。

  事之所以前知者,蓋前後時耳。而理無前後,萬古而上,千世而下,同一瞬耳,惟因人之有念,則念之所在,遂隔生死,而理之通達無間者始味矣。故不起念,便能前知。下此一等,則由數而得,數與理通一無二,但以數推則有所倚,故不如至誠。至誠之道如洪鐘,未嘗有聲,由扣乃有聲,而其聲固未嘗無也。數用則知,不用則不知。然既涉於知,則未免繫念,故用便近二,知不如不知之為愈也。

  《震澤語錄》載學者問天下歸仁,先須從事四勿,久當自見。先生曰:「固是。然自要便見得。」范伯達問曰:「天下歸仁只是物,物皆歸吾仁。」先生指窗問曰:「此還歸仁否?」范默然。其後陳齊之有詩雲:「大海因高起萬漚,形軀雖異總同流。風漚未狀端何若?此際應須要徹頭。」蓋仁之體段潔淨精微,所謂「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不容一毫粘帶,粘著即死而仁隱矣。今所以不能便見得者,止因粘帶之念不忘,起心思索即差千里。范之所以默然者,病在於轉念生疑,遂死於此。窗未嘗不歸吾仁,而吾自捍格之耳。粘帶不生,即風漚未狀時景象。蓋情順萬事而無情,即是粘帶不生。苟畏事而求無事,則粘帶益多矣。

  《震澤語錄》範元長曰:「此只是道體無窮。」先生曰:「道體有多少般?在人如何見?須是涵泳方有自得。」陳齊之有詩雲:「閑花亂蕊競紅青,誰信風光不暫停。向此果能知逝者,便須觸處盡相應。」蓋所謂道體,即是仁也。仁只是一團生生之意,而其要本於慎獨,慎獨而還其無聲無臭之天,則萬物一體而純亦不已矣。至此則潔淨精微而粘帶不生,杳無朕作而宛然可見。聖人非見水,乃自見其心也。天下無性外之物,而觸處相應,雖遇磐石亦不舍晝夜矣,豈必川哉?性者,天地萬物之一原,即理是也。初本無名,皆人自呼之。以其自然,故曰天;脈絡分明,故曰理;人所稟受,故曰性。生天生地,為人為物,皆此而已。至虛至靈,無聲無臭,非惟無惡,即善字亦不容言。然其無善無惡處,正其至善之所在也,即所謂未發之中也。窮推本始,雖在天亦有未發之中,即未賦物時是也。既賦即有不齊,乃陰陽奇偶,自然之象。天地無心,而成化雜然並賦,豈有美惡之分?要之美惡之名,亦起于人心違順愛憎之間雲爾。故性之在人,不能無美惡,然人生而靜以上,所謂天之性者,理之本然,不以美惡而增損,雖甚惡之人,亦未嘗不自知之也。人能全其無善無惡、人生而靜之本體,斯真性矣,斯至善矣。朱子析理氣為二物,以性之不善歸咎於氣質,而不知氣質之不美,性實為之。全體皆是性,無性則並無氣質矣,況美惡乎?性之體,虛而已,而萬有出焉。聖人未嘗有仁義禮智信之說也,至孟子始言四端,宋儒又以之分屬五行,(漢已分屬,不始于宋。)未免牽合附會。且天亦非有四時,乃陰陽細分耳。陰陽亦非二物,乃一氣屈伸耳。故先天惟一氣,氣惟一理,理惟一性,性惟一虛。

  所謂道者,非有物也,只是一個乾淨得緊。門人卻疑聖人有隱,無非推測、馳求,正坐不乾淨之病。聖人曰:「吾無隱乎爾!」吾無所往而不顯示於汝者,止是一個孔丘而已,此軀之外,更何有哉!

  性學之所以流於支離者,因泥於心性情才名色多而致然也。不知總是一性,初非二物,如惻隱字乃所性發而不忍之名,從微至著,充之則為仁,非是仁在中而緒見外也。餘仿此。

  仁義禮智,即是知覺運動之妙處。

  朱子言「渾然之中,萬理畢具」。要在學者善觀,如以為真有萬理,則誤矣。

  胡太常秀夫,因閱《大成樂》,始悟金聲玉振,非如注之所雲也。蓋樂按一聲八音並作,齊起齊止,不容斷續。然必始編鐘而末編磬,合八音而成一聲,故金石二音,相去但有毫釐之間。既要翕如,又要純如,又要皦如、繹如,又必自金以漸而至石,所以為難。條理雲者,既循序,又和美,且分明也。蓋樂作一聲,必主一字,如「大哉宣聖」之類,「大」字要如此條理,「哉」字亦要如此條理,字字相連如貫珠,不許生澀而間斷,謂之繹如。若先擊鏄鐘,後擊特磬,何難之有!況鏄鐘、特磬,古無是器,而樂之起止,乃是柷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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