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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綰《春秋原古序》


  《春秋》者,夫子經世之志,處變之書也。孟子嘗明夫子作《春秋》之志,曰:「其文則史,其義則丘竊取之矣。」然則《春秋》,史也,而可為夫子經世處變歟?曰:「史載當時天下之事,夫子觀史而見其義,因義而見其所載之當否。其義有關於天下之故者,則書而存之,所謂夫子筆之也。其義無關於天下之故者,則削而去之,所謂夫子削之也。或筆或削,皆觀其義,因其義,設以身處之,以權其輕重,定其是非,則當時天下之事,皆夫子所以經綸裁制之宜也,故曰『其文則史,其義則丘竊取之矣』。夫君子之于天下也,處常易,處變難,君子之道本諸身,原諸天,是之謂王道也。方周之盛也,文、武、成、康相繼在上,周、召、畢、陳相繼在下,以身奉天,綏德諸侯,溥善氓庶。此上以道揆,下以法守,是王道之行於世,猶元氣之足於身,而百病不生,故曰『處常易也』。及其衰也,幽、厲相繼在上,榮、尹、番、聚、蹶、楀相敗在下,以身拂天,播惡諸侯,流毒氓庶。此上無道揆,下無法守,是王道不行於世,猶元氣之不足於身,而百病交生,故曰『處變難也』。迨至春秋,周室已東,文、武、成、康之澤日微,天下貿貿。百餘年來幸有齊桓、晉文者出,佐以管仲之輩,雖志在功利,猶能假王道之名以行,而謂之霸,雖成周之盛不可複睹,而天下生民亦賴之以少康矣。不久二霸沒而複亂,後雖有宋襄、秦穆諸君者欲效之,而不足霸。惟晉悼欲繼祖業,不久而歿,天下之亂,迄無已時。夫子懼其不已,乃求在上之故,以其甚者,托始于平王之四十九年,感瑞物之虛出,而絕筆於西狩之獲麟。其間《魯史》所記,君人之虐,臣子之逆,妾婦之亂,夷狄之橫,可勝言而可勝數哉!故孟子曰:『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春秋》之作,豈夫子之得已哉?憂王道之不行也,故曰:『吾志在《春秋》。』今之學《春秋》者,苟無夫子經世之志,處變之心,而欲窺其門牆,難矣!窺其門牆尚難,況欲入其閫奧乎?昔董仲舒嘗誦其師說曰: 『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而不通《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弑之罪。』由此言之,則知夫子之作《春秋》,蓋不堪世變之感,思欲正之,無可奈何,故托《魯史》為《春秋》。今欲知夫子經世之志,處變之道,而以義例之鑿觀之,則非所以為《春秋》矣。且《春秋》之說,莫先於《三傳》,而《三傳》已不能無得失之議。今家傳人誦莫先于胡氏,而胡氏已不能無沿襲之弊。自漢、唐、宋迄今,凡學《春秋》者,皆不出《三傳》與胡氏之範圍。今甘泉湛子獨能一旦豁然以孟子所述夫子之言為主,痛掃諸儒義例之鑿,可謂難矣!但以周正改月,凡漢儒附會典禮之類,皆以為是,又以左氏盡據國史而不疑其龐誕,此乃湛子之瑜瑕不可掩者。予少有志於《春秋》,頗厭義例之鑿,學之白首,忽悟孟子與夫子之言而有省。時猶未見湛子之書,今偶見之,多與予合,乃取湛子之書及《三傳》、胡氏,參以諸儒之說而折衷焉,一皆以聖經明文為據。雖雲《經》、《傳》或由漢儒附會,後儒曲說,皆不敢信,必質諸真聖人之《經》而後敢安。此予之志也,故綴此以俟有志於《春秋》者共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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