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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居仁《居業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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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中有物,只是常有個操持主宰,無空寂昏塞之患。 覺得心放,亦是好事。便提撕收斂,再不令走,便是主敬存心工夫。若心不知下落,茫茫蕩蕩,是何工夫! 窮理非一端,所得非一處,或在讀書上得之,或在講論上得之,或在思慮上得之,或在行事上得之。讀書得之雖多,講論得之尤速,思慮得之最深,行事得之最實。 孔子只教人去忠信篤敬上做,放心自能收,德性自能養。孟子說出求放心以示人,人反無捉摸下工夫處。故程子說主敬。 周子有主靜之說,學者遂專意靜坐,多流於禪。蓋靜者體,動者用;靜者主,動者客。故曰主靜,體立而用行也。亦是整理其心,不使紛亂躁妄,然後能制天下之動。但靜之意重於動,非偏於靜也。愚謂靜坐中有個戒慎恐懼,則本體已立,自不流於空寂,雖靜何害! 人心一放道理便失,一收道理便在。 「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學者以此立心,便廣大高明,充之則是純儒,推而行之,即純王之政。 程、朱開聖學門庭,只主敬窮理,便教學者有入處。 氣之發用處即是神。陳公甫說無動非神,他只窺測至此,不識裡面本體,故認為理。 事事存其當然之理,而己無與焉,便是王者事;事事著些計較,便是私吝心,即流於霸矣。 道理到貫通處,處事自有要,有要不遺力矣。凡事必有理,初則一事一理,窮理多則會於一,一則所操愈約。制事之時,必能契其總領而理其條目,中其機會而無悔吝。 儒者養得一個道理,釋、老只養得一精神。儒者養得一身之正氣,故與天地無間;釋、老養得一身之私氣,故逆天背理。 釋氏見道,只如漢武帝見李夫人,非真見也,只想像這道理,故勞而無功。儒者便即事物上窮究。 人雖持敬,亦要義理來浸灌,方得此心悅懌;不然,只是硬持守也。 今人說靜時不可操,才操便是動。學之不講,乃至於此,甚可懼也。靜時不操,待何時去操?其意以為,不要惹動此心,待他自存,若操便要著意,著意便不得靜。是欲以空寂杳冥為靜,不知所謂靜者,只是以思慮未萌、事物未至而言,其中操持之意常在也,若不操持,待其自存,決無此理。程子曰:「人心自由便放去,又以思慮紛擾為不靜,遂遏絕思慮以為靜。殊不知君子九思,亦是存養法,但要專一。若專一時,自無雜慮。」有事時專一,無事時亦專一,此敬之所以貫乎動靜,為操存之要法也。 敬為存養之道,貫徹始終。所謂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是未知之前,先須存養此心方能致知。又謂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而已,則致知之後,又要存養,方能不失。蓋致知之功有時,存養之功不息。 程子曰:「事有善惡,皆天理也。天理中物,須有美惡,蓋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愚謂陰陽動靜之理,交感錯綜而萬殊出焉,此則理之自然,物之不能違者,故雲。然在人而言,則善者是天理,惡者是氣稟物欲,豈可不自省察,與氣稟惡物同乎! 心精明是敬之效,才主一則精明,二三則昏亂矣。 心無主宰,靜也不是工夫,動也不是工夫。靜而無主,不是空了天性,便是昏了天性,此大本所以不立也。動而無主,若不猖狂妄動,便是逐物徇私,此達道所以不行也。已立後,自能了當得萬事,是有主也。 人之學易差。羅仲素、李延平教學者靜坐中看喜怒哀樂未發以前氣象,此便差卻。既是未發,如何看得?只存養便是。呂與叔、蘇季明求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程子非之。朱子以為,即已發之際,默識其未發之前者則可。愚謂若求未發之中,看未發氣象,則動靜乖違,反致理勢危急,無從容涵泳意味。故古人于靜時,只下個操存涵養字,便是靜中工夫。思索省察,是動上工夫。然動靜二端,時節界限甚明,工夫所施,各有所當,不可乖亂混雜,所謂「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今世又有一等學問,言靜中不可著個操字,若操時又不是靜,以何思何慮為主,悉屏思慮,以為靜中工夫只是如此,所以流於老、佛。不知操字是持守之意,即靜時敬也。若無個操字,是中無主,悠悠茫茫,無所歸著,若不外馳,定入空無。此學所以易差也。 容貌辭氣上做工夫,便是實學,慎獨是要。 《遺書》言釋氏「有敬以直內,無義以方外」;又言釋氏「內外之道不備」。此記者之誤。程子固曰:「惟患不能直內」。內直則外必方,蓋體用無二理,內外非二致,豈有能直內而不能方外,體立而用不行者乎?敬則中有主,釋氏中無主,謂之敬,可乎? 視鼻端白,以之調息,去疾則可,以之存心則全不是。蓋取在身至近一物以系其心,如反觀內視,亦是此法;佛家用數珠,亦是此法。羈制其心,不使妄動。嗚呼!心之神靈,足以具眾理、應萬事,不能敬以存之,乃羈於一物之小,置之無用之所,哀哉! 當然處即是天理。 禪家存心,雖與孟子求放心、操則存相似,而實不同。孟子只是不敢放縱其心,所謂操者,只約束收斂,使內有主而已,豈如釋氏常看管一個心,光光明明如一物在此?夫既收斂有主,則心體昭然,遇事時,鑒察必精;若守著一個光明底心,則只了與此心打攪,內自相持既熟,割捨不去,人倫世事都不管。又以為道無不在,隨其所之,只要不失此光明之心,不拘中節不中節,皆是道也。 真能主敬,自無雜慮;欲屏思慮者,皆是敬不至也。 「有此理則有此氣,氣乃理之所為。」是反說了。有此氣則有此理,理乃氣之所為。 陳公甫雲:「靜中養出端倪。」又雲:「藏而後發。」是將此道理來安排作弄,都不是順其自然。 婁克貞說他非陸子之比,陸子不窮理,他卻肯窮理。公甫不讀書,他勤讀書。以愚觀之,他亦不是窮理,他讀書,只是將聖賢言語來護己見,未嘗虛心求聖賢指意,舍己以從之也。 敬便是操,非敬之外別有個操存工夫;格物便是致知,非格物之外別有個致知工夫。 陳公甫亦窺見些道理本原,因下面無循序工夫,故遂成空見。 釋氏心亦不放,只是內裡無主。 所以為是心者理也,所以具是理者心也,故理是處心即安,心存處理即在。非但在己如此,在人亦然,所行合理,人亦感化歸服。非但在人如此,在物亦然,苟所行合理,庶物亦各得其所。 禪家不知以理義養心,只捉住一個死法。 釋氏說心,只說著一個意思,非是真識此心也。釋氏說性,只說著一個人心形氣之私,未識性命之正。 滿腔子是惻隱之心,則滿身都是心也。如刺著便痛,非心而何?然知痛是人心,惻隱是道心。 滿腔子是惻隱之心,腔子外是何心?腔子外雖不可言心,其理具於心,因其理具於心,故感著便應。若心馳於外,亦物耳,何能具眾理、應萬事乎? 異教所謂存心,有二也:一是照管此心,如有一物,常在這裡;一是屏除思慮,絕滅事物,使其心空豁無所外交。其所謂道,亦有二也:一是想像摸索此道,如一個物事在前;一是以知覺運動為性,謂凡所動作,無不是道,常不能離,故倡狂妄行。 只致其恭敬,則心肅然自存,非是捉住一個心來存放這理。讀書論事,皆推究到底,即是窮理,非是懸空尋得一個理來看。 人以朱子《調息箴》為可以存心,此特調氣耳。只恭敬安詳便是存心法,豈假調息以存心?以此存心,害道甚矣。 心只是一個心,所謂操存,乃自操而自存耳;敬,是心自敬耳。 主敬是有意,以心言也;行其所無事,以理言也。心有所存主,故有意;循其理之當然,故無事。此有中未嘗有,無中未嘗無,心與理一也。 學一差,便入異教,其誤認聖賢之意者甚多。此言無為,是無私意造作,彼遂以為真虛淨無為矣。此言心虛者,是心有主而外邪不入,故無昏塞,彼遂以為真空無物矣。此言無思,是寂然不動之中,萬理鹹備,彼遂以為真無思矣。此言無適而非道,是道理無處無之,所當操存省察,不可造次顛沛之離,彼遂以為凡其所適,無非是道,故任其猖狂自恣而不顧也。 釋氏誤認情識為理,故以作用是性。殊不知神識是氣之英靈,所以妙是理者,就以神識為理則不可。性是吾身之理,作用是吾身之氣,認氣為理,以形而下者作形而上者。 心常有主,乃靜中之動;事得其所,乃動中之靜。 今人為學,多在聲價上做,如此,則學時已與道離了,費盡一生工夫,終不可得道。 孔門之教,惟博文約禮二事。博文,是讀書窮理事,不如此則無以明諸心;約禮,是操持力行事,不如此無以有諸己。 張子以太和為道體。蓋太和是氣,萬物所由生,故曰保合太和,乃利貞。所以為太和者,道也,就以為道體,誤矣。 上蔡記明道語,言「既得後,須放開」。朱子疑之,以為「既得後,心胸自然開泰,若有意放開,反成病痛」。愚以為,得後放開,雖似涉安排,然病痛尚小。今人未得前先放開,故流于莊、佛。又有未能克己求仁,先要求顏子之樂,所以卒至狂妄。殊不知周子令二程尋顏子之樂處,是要見得孔、顏因甚有此樂、所樂何事?便要做顏子工夫,求至乎其地。豈有便來自己身上尋樂乎?故放開太早,求樂太早,皆流於異端。 人清高固好,然清高太過,則入于黃、老。人固難得廣大者,然廣大太過,則入于莊、佛。惟窮理之至,一循乎理,則不見其清高、廣大,乃為正學。 智計處事,人不心服。私則殊也。 太極者理也,陰陽者氣也,動靜者理氣之妙運也。 天下縱有難處之事,若順理處之,不計較利害,則本心亦自泰然。若不以義理為主,則遇難處之事,越難處矣。 有理而後有氣,有氣則有象有數,故理氣象數,皆可以知吉凶,四者本一也。 「立天之道,曰陰與陽」,陰陽氣也,理在其中:「立地之道,曰柔與剛」,剛柔質也,因氣以成理:「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仁義理也,具於氣質之內,三者分殊而理一。 天地間無處不是氣。硯水瓶須要兩孔,一孔出氣,一孔入水,若止有一孔,則氣不能出而塞乎內,水不能入矣,以此知虛器內皆有氣。故張子以為,虛無中即氣也。 朱子所謂靜中知覺,此知覺不是事來感我,而我覺之,只是心存則醒,有知覺在內,未接乎外也。 今人不去學自守,先要學隨時,所以苟且不立。 處事不用智計,只循天理,便是儒者氣象。 王道之外無坦途,仁義之外無功利。 人收斂警醒,則氣便清,心自明;才惰慢,便昏瞶也。 意者,心有專主之謂,《大學》解以為心之所發,恐未然。蓋心之發,情也。惟朱子《訓蒙詩》言「意乃情專所主時」為近。 一本而萬殊,萬殊而一本,學者須從萬殊上一一窮究,然後會於一本。若不于萬殊上體察,而欲直探一本,未有不入異端者。 端莊整肅,嚴威儼恪,是敬之入頭處;提撕喚醒,是敬之接續處;主一無適,湛然純一,是敬之無間斷處;惺惺不昧,精明不亂,是敬之效驗處。 敬該動靜,靜坐端嚴,敬也;隨事檢點致謹,亦敬也。敬兼內外,容貌莊正,敬也;心地湛然純一,敬也。 古人老而德愈進者,是持守得定,不與血氣同衰也。今日才氣之人,到老年便衰,是無持養之功也。 陳公甫說「物有盡而我無盡」,即釋氏見性之說。他妄想出一個不生不滅底物事在天地間,是我之真性,謂他人不能見、不能覺,我能獨覺,故曰:「我大、物小,物有盡而我無盡。」殊不知物我一理,但有偏正清濁之異。以形氣論之,生必有死,始必有終,安得我獨無盡哉!以理論之,則生生不窮,人與物皆然。 老氏既說無,又說「杳杳冥冥,其中有精,混混沌沌,其中有物」,則是所謂無者,不能無矣。釋氏既曰空,又說「有個真性在天地間,不生不滅,超脫輪回」,則是所謂空者,不能空矣。此老釋之學,所以顛倒錯謬,說空說虛,說無說有,皆不可信。若吾儒說有則真有,說無則真無,說實則真實,說虛則真虛,蓋其見道明白精切,無許多邪遁之辭。老氏指氣之虛者為道,釋氏指氣之靈者為性,故言多邪遁。以理論之,此理流行不息,此性稟賦有定,豈可說空說無?以氣論之,則有聚散虛實之不同,聚則為有,散則為無;若理則聚有聚之理,散有散之理,亦不可言無也。氣之有形體者為實,無形體者為虛;若理則無不實也。 問:「老氏言『有生於無』,佛氏言『死而歸真』,何也?」曰:「此正以其不識理,只將氣之近理者言也。老氏不識此身如何生,言『自無中而生』;佛氏不識此身如何死,言『死而歸真』。殊不知生有生之理,不可謂無;以死而歸真,是以生為不真矣。」 問:「佛氏說『真性不生不滅』,其意如何?」曰:「釋氏以知覺運動為性,是氣之靈處,故又要把住此物,以免輪回。愚故曰:『老氏不識道,妄指氣之虛者為道;釋氏不識性,妄指氣之靈者為性。』」 橫渠言「氣之聚散於太虛,猶冰之凝釋于水」。某未敢以為然,蓋氣聚則成形,散則盡矣;豈若冰未凝之時是此水,既釋,又只是此元初水也。 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敬其本歟! 今人言心,便要求見本體,察見寂然不動處,此皆過也。古人只言涵養、言操存,曷嘗言求見、察見?若欲求察而見其心之體,則內裡自相攫亂,反無主矣。然則古人言提撕喚醒,非歟?曰才提撕喚醒,則心惕然而在,非察見之謂也。 天地氣化,無一息之停,人物之生,無一時少欠。今天下人才盡有,只因聖學不講,故懵倒在這裡 不愧屋漏,雖無一事,然萬理森然已具於其中。此是體也,但未發耳。老、佛以為空無,則本體已絕矣。老、佛有體無用,吾謂正是其體先絕於內,故無用於外也。 其心肅然,則天理即在。故程子曰:「敬可以對越上帝。」 若窮理到融會貫通之後,雖無思可也;未至此,當精思熟慮以窮其理。故上蔡「何思何慮」,程子以為太早。今人未至此,欲屏去思慮,使心不亂,則必流於禪學空虛,反引「何思何慮」而欲強合之,誤矣。 心粗最害事。心粗者,敬未至也。 今人屏絕思慮以求靜,聖賢無此法。聖賢只戒慎恐懼,自無許多邪思妄念,不求靜,未嘗不靜也。 禪家存心有兩三樣,一是要無心、空其心,一是羈制其心,一是照觀其心;儒家則內存誠敬,外盡義理,而心存。故儒者心存萬理,森然具備,禪家心存而寂滅無理;儒者心存而有主,禪家心存而無主;儒家心存而活,異教心存而死。然則禪家非是能存其心,乃是空其心、死其心、制其心、作弄其心也。 一是誠,主一是敬。 存養雖非行之事,亦屬乎行,此乃未行之行,用力於未形者也。 天理有善而無惡,惡是過與不及上生來。人性有善而無惡,惡是氣稟物欲上生來。才昏惰,義理自喪。 太極之虛中者,無昏塞之患,而萬理鹹具也。惟其虛所以能涵具萬理,人心亦然。老、佛不知,以為真虛空無物,而萬理皆滅也。太極之虛,是無形氣之昏塞也;人心之虛,是無物欲之蔽塞也,若以為真空無物,此理具在何處? 人莊敬,體即立,大本即在;不然,則昏亂無本。 學老、釋者多詐,是他在實理上鏟斷了,不得不詐。向日李鑒深不認他是譎,吾曰:「君非要譎,是不奈譎何!」 學知為己,亦不愁你不戰戰兢兢。 釋氏是認精魂為性,專一守此,以此為超脫輪回。陳公甫說「物有盡而我無盡」,亦是此意。程子言「至忙者如禪客」,又言「其如負版之蟲,如抱石投河」。朱子謂其只是「作弄精神」。此真見他所造,只是如此模樣。緣他當初,只是去習靜坐、屏思慮,靜久了,精神光彩,其中了無一物,遂以為真空。言道理,只有這個極玄極妙,天地萬物都是這個做出來,得此,則天地萬物雖壞,這物事不壞;幻身雖亡,此不亡,所以其妄愈甚。 今人學不曾到貫通處,卻言天地萬物,本吾一體;略窺見本原,就將橫豎放胸中,再不去下格物工夫。此皆是助長,反與理二。不若只居敬窮理,盡得吾之當為,則天地萬物之理即在此。蓋此理本無二,若天地萬物之理懷放胸中,則是安排想像,愈不能與道為一,如釋氏行住坐臥,無不在道,愈與道離也。 程子體道最切,如說「鳶飛魚躍」,是見得天地之間,無非此理髮見充塞,若只將此意思想像收放胸中,以為無適而非道,則流於狂妄,反與道二矣。故引「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則吾心常存,不容想像安排,而道理流行無間矣。故同以活潑潑地言之,以見天地人物之理,本相流通,但吾不可以私意撓之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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